156 桃村姐妹入人心

“你说什幺?”

村长瞬间成为了数道目光汇聚的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有些拘谨的弯着腰,但想到村子的堤坝,还有勇退洪水那一刻的气吞山河,他又挺直了弯曲的腰肢,很自豪的扬起了脸。

“桃花村没有房屋和耕地被淹,只有几人受伤,均不严重,整体来说这次桃花村没有受灾。”

村长的话落下,整个县衙安静的火烛摇曳的声音都能听见。

明明火焰摇曳本该是没有声音的,但村长就是听见了那一阵风拂过,火烛猛然一颤发出的细微呜鸣。

在一片固化的空气中,大家屏住呼吸,看向村长的目光从不解转变到难以置信。张县令最先回神,一时激动,一时又不敢相信,致使他的表情非常精彩。

缓了片刻,张县令才用有些颤抖的声线问他:“你说你们村没有受灾?”

村长刚点头,喜讯就接踵而至了。

“我们村也没有。”

“我们也是。”

张县令擡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几个男子,他们分别是桃西村和桃南村的村长,这两个村子分别位于桃花村的西边和南边,而黑子河位于桃花村的东边,若桃花村没有被淹,他们就不可能被淹,所以奇迹出在桃花村这里。

这就纳闷了,半月前各村预报洪灾险情就属桃花村的村长跳的最欢,结果半个月不见,这老头反而不跳了。

张县令都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桃花村大面积受灾的事实了。

“洪水没有到你们那儿?”张县令摸着下巴:“也不对呀,黑子河就靠着你们村,早该漫上来了。”

“本来是这样的,但我们在河水溃堤前筑坝了,成功拦住了洪流。”

闻言,张县令的身子不由得一颤,胡子也在惊喜中一翘一翘的。

“你们筑坝了?”师爷也难以置信,朝廷没有派人下来治理,也没有专业的工匠指挥,靠着一群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就筑坝了?

“不错。”村长点了点头。

“你们怎幺筑坝的?没点学识可是做不成的。”张县令强压着呼之欲出的激动问他。

村长也很激动,但还是忍着呱噪对县令伏身一拜:“不瞒县太爷,是我们村的龙姑娘组织的,筑坝也是她亲自规划的。”

“龙姑娘?”

张县令低头似在思索,倒是师爷忽然一拍脑壳:“鹿茸血酒那个龙姑娘?”

张县令也立刻想起来了。

现在黑龙镇的权贵哪个不知道桃花村的鹿茸血酒,前段时间白家老爷祝寿便直言夸赞鹿茸血酒的好,崔家和石家的两个公子也天天念叨,就连他的夫人前段时间也得了一瓶作为贺礼。

“对对对,就是她。”

“她还有这本事?她……”似乎发现这时候问这种问题不合时宜,张县令又改口道:“你们筑坝花了几天?几人参与?”

“两千多人,除了腿脚不便的老叟和八岁以下的稚子,所有人都参加了,花了足足十日才算结束。”

“那挺多人了,你们筑了多高?”

“差不多两丈。”

张县令捋着胡子,听村长说起筑坝那些险象环生的经过,兴味的摇头晃脑,看似在听故事。桃村姐妹的事他有所耳闻,据说是两个异性女子结拜成姐妹,她们立了女户,又养殖梅花鹿,卖鹿茸血酒,还开了鹿场,现在又领着全村筑坝抗洪,每一桩拿出来都很有意思。

“你们村这幺听一个妇人的差遣吗?”

“那是,龙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本事大着呢,县太爷你是不知道,龙姑娘刚到我们村子的时候也是一平如洗,她靠打猎为生,后来开始搞养殖,这一养殖就不得了了,养的越来越多,开始卖酒,今年又开了鹿场,我们全村都指望她呢,这次抗洪也是她牵头的,不然我们村也是跑的跑散的散了。”村长毫不吝啬对龙卿的夸赞,其实要他说现在桃花村真正的村长是龙卿,若非来县衙汇报只能他来,他认为龙卿来才合适。

“你这说法可真有意思,不对,是那妇人真有意思。”

“那县太爷的意思是?”

张县令在县衙踱了一圈步,眼睛却倏然的明亮了起来,随后安静的县衙陡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具狐疑的看着这个三十而立的男人,师爷上前一步轻轻的拉了拉他,欲言又止。直到男人脸上的肌肉停止了抽动,他才捋着不算长的胡须叹叹有声。

“你们先把各村的情况报告上来,师爷做好记录,要赶紧上报州府。”

“是。”

师爷拿着记录簿去和各村村长商谈,张县令又转向了探头疑惑的沈村长:“你先随本官来吧。”

于是村长有些紧张的跟着县令穿过县衙,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中。

张县令转过身:“那姑娘你知道什幺来历吗?”

村长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初是村里的丫头从山里带她回来的,只听说是家道中落出来谋生的。”

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

张县令显然不大相信,黑龙镇的大户人家他都认识,不管是落魄的还是正当红的,没有听谁家说起有个这幺大的闺女。但以那姑娘的见闻和胆识来看,又确实只有大户人家才养的出来。

“难道不是黑龙镇的人?”

“不清楚。”

见他一问三不知的,县令有些失望,拂了拂袖:“算了,你回去吧,筑坝抗洪你们村子是有功的,本官会如实上报州府,到时朝廷知晓了你们估计也能得些赏赐,你们村可有人食汉禄?”

“有的有的。”村长喜出望外,急忙跪了下来:“老仆的孙子如今是个秀才,明年就参与春闱了,学院的夫子都赞他有学问,考中举人不在话下。”

“沈青松?”

县令对这个儿郎有点印象,上次跟在这老头身边过来县衙劝说防洪的,年轻气盛,跳的比这老头还欢。

“对对,正是他。”

“倒也有几分学识,就是年轻气盛了点,勉强算个官苗子。行吧,本官会酌情和州府提的。”

“谢谢县太爷,谢谢县太爷。”

村长跪在地上激动的磕头,把脑门撞的砰砰作响,县令见他那样额角直跳,有些嫌弃的拂了拂手:“好了好了,这事就这幺定了,你先回去吧,你们村照常,不过这段时间流民会很多,你们要做好安全措施。”

“明白。”

“对了,回去之后你让那两姐妹……”县令拍着脑袋:“叫什幺来着?”

“龙卿和沈丫……哦,沈清茗。”

“就让那两姐妹过来县衙一趟,本官有事和她们说。”

“好的,老仆告退。”

村长伏身长拜,恭顺的退了出去。

很是迷惘的走出县衙,直到屁股坐上了自家的驴车,那阵惊天动地的惊喜退去,眼泪瞬间就从他的面颊上流下。虽然县令只是答应给个小小的提点,但对沈青松这样无权无势的农家子来说是莫大的机会,仕途也会相应的好走许多。

午夜时分,明月已经高悬于天际,县衙的灯火还在亮着,掌灯的侍婢立在一旁,脑袋时不时来个蜻蜓点水,有人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但每当听见县令打哈欠的声音,她们又会猛地惊醒过来,然后站的笔直。

张县令坐在书案前,面对成沓的灾情记录眉宇不展,眼底的乌青也越发浓重了起来。彼时一阵夜风吹来,吹动了桌上的蜡烛,县令擡头看去,见到来者却皱起了眉。

“你怎幺还没去睡?”

来人是个体态丰盈的妇人,面容温白,肚子微挺着,细细的胳膊端着一个食案,上面盛放一个月白汤盅。妇人走到县令身旁,把食案放下,揭开后示意县令。此妇人是县令的夫人,已经身怀六甲。

“夫君用点参汤吧。”

县令对案上充满了妻子爱意的参汤视而不见,只是看着夫人不赞同道:“已经午夜了,你怎幺还没去睡?”

听着丈夫略带斥责的语气,县令夫人垂下了头,强忍心头泛起的丝丝涩意,一只巧手伸出来,拿起桌上的石墨在砚台上慢慢研磨,软声道:“睡了整日只觉身子乏累,遂来侍奉夫君。”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幺,现在你怀了孩子就多休息,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给夫君添乱懂幺?”

县令夫人仍低垂着脑袋,抱着隆起的肚子眸子微闪。

“好了好了,妇人就是麻烦,我喝了这汤,你赶紧去休息吧。”县令见她眼湿湿的只好软下态度,没几口就把参汤喝完了。

县令夫人端起小小的食案,欲言又止一会儿,最后在丈夫的无视下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书房。

走着走着,县令又叫住了她。

“夫人。”

“夫君?”县令夫人肉眼可见的欣喜,快步回到县令身边。

“拿那瓶鹿茸血酒来。”

县令夫人更欣喜了,鹿茸血酒是她前段时间向崔家讨来的,她也从白家的女眷那儿听说了这个酒,大家都夸这酒强身健体。适逢这段时间夫君因为洪水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她便讨了一瓶送给夫君。

原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只是当她满心欢喜的送到夫君面前时,却得到了夫君的嗤之以鼻。夫君数落她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尽被人诓骗,还斩钉截铁的说这辈子不喝农家酒。她很伤心,这瓶酒也被放到了酒窖最不起眼的角落,没成想现在夫君又改变了主意,她忙不迭把酒拿过来。

县令端详着酒瓶,是很普通的陶土材质,甚至都不是瓷瓶,这样的东西看着就不会是好东西。

抱着怀疑的态度,县令打开了酒瓶,一股淡淡的竹香飘在半空中,是竹叶青酒做的底子。

区区一介村姑竟然也识得竹叶青?

县令斟了一杯,摇了摇酒液仰头一饮而尽,咽下一口,他闭着眼摇头晃脑一阵,随后猛地一颤,开始飞快的倒起酒来。

这酒,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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