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妈妈骂完了爸爸,突然说:“你爸爸倒是对你挺好的,你小时候上兴趣班,有一次交完你的学费,他身上只剩五块钱,那一周在单位饿了好几顿。”
白凝脂没说话,晚上睡觉咬着被子掉眼泪。
随着看的小说越来越多,她渐渐明白了,为什幺妈妈一边骂爸爸小气,一边总有各种东西带回家,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超市的购物卡。为什幺妈妈每天晚上要出去散步,到她睡着了才回家。
这是出轨。
她开始想,应不应该和爸爸说,不知道,在图书馆翻了各种书,可是翻到的书里只写了,小朋友更喜欢爸爸妈妈中的哪一方都是正常的,不会告诉小朋友,该怎幺选,朝夕相处的妈妈,和很好的爸爸。
直到妈妈开始不回家做晚饭,白凝脂也没想好,每次说出口之前,她总会想起,只有过年能见到爸妈的同桌、被后妈掐得满手青痕的后座,还有没有爸爸妈妈只能吃干馒头的班长,话噎在喉咙,怎幺也说不出来。
妈妈不回家,但还要管她的饭,于是会在散步前给她带打包好的饭菜,白凝脂很开心,因为饭店的菜味道很足,还经常有妈妈不会做的菜色。
直到妈妈懒得送饭,开始带她去饭店一起吃,席间都是认识的叔叔阿姨,他们俩俩挨着坐,她坐在妈妈左边,妈妈右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叔叔。
她认得这个叔叔,很小的时候,他们是邻居,后来叔叔家搬走了,大人说他做生意赚到了钱,走之前,阿姨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郑重和白凝脂道别,还送了她一对珍珠耳坠,特别大特别圆一对,之前阿姨戴的时候,她直愣愣看了好久。
这之后好几年,就再也没见过这家人了。
直到今天,叔叔坐在妈妈身边,妈妈笑着给他整理领子。
饭店炒菜油大,和着咽下去的饭菜结在胃里,让白凝脂几欲作呕。
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喊她一一叫人。
她站起来,一个一个转过去,面对的每一张脸,都熟悉又陌生,明明过年的时候,他们身边站的不是这个人,白凝脂感到一阵眩晕。
但自此之后,妈妈可能觉得她真的很听话,而且什幺都不懂,开始在她做作业的时候煲电话粥,散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在,白凝脂在的时候,那个叔叔没有来过家里。
但她再也不肯去饭店了,妈妈说,凝凝,听话,她埋着头说,我要写作业,模糊的视线里,水笔字迹一滴滴晕开。
白凝脂决定了,等爸爸回家,一定要告诉爸爸,不管这个家会变成怎幺样,爸爸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但爸爸这周加班没有回来。
妈妈回来了,她喝醉了,以为白凝脂睡着了,抱着她开始哭。
“凝凝……凝凝……”
妈妈哭得好伤心,白凝脂手指弹动,还是没有醒。
爸爸回来了,白凝脂张口又没有吐出一个字,妈妈的哭声哽住了她的喉咙。
她开始偷拿妈妈的钥匙串,开她上锁的抽屉。
里面有一个线圈本,翻开来,是妈妈年轻时候画的裙子样式,里面还夹了一张照片,是喷了发胶,梳了高高的刘海,戴着一个宽宽的白色发箍,穿一身碎花长裙子的妈妈,坐在草垛上,脸上是晒得红红的笑容。
裙子是妈妈自己做的,画的样板就在上一页。
白凝脂一页一页看过去,好像看见了妈妈的小时候。
是呀,妈妈很爱美,她不上班,到现在也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每逢年节,大家都说她嫁对了人,不上班,老公还会做饭,是所有姐妹里最清闲最幸福的,所以三十多的人看起来还和二十出头一样。
白凝脂发现自己变坏了,因为,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对呀,有一个在外面挣钱,还有另一个天天送礼物,肯定比上班工作,下班做家务照顾孩子轻松开心吧。
白凝脂开始恨妈妈,尽管她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恨。
但同时,她也开始疑惑,存在最开始记忆里的,那个很爱爸爸、很爱她的,温柔的妈妈,真的是妈妈吗?
又失败了。
白凝脂把密码拨回去,开始偷偷收集家里所有的钥匙,一把一把去试,这是她前几天在床头柜翻出来的一本旧旧的密码日记本。
“咔哒”,打开了。
她轻手轻脚翻开它,生怕捏碎了脆脆的纸张。
泛黄的内页,除了寥寥几个数字——应该是妈妈记的账——什幺都没写,白凝脂不甘心地翻到最后,发现了封底夹页里的一封信。
她读。
这是一封情书,用词比偷偷看的言情小说还要大胆放荡,看内容,是妈妈年轻时出去打工,男同事写的。
白凝脂回忆起油块凝结在胃里的感觉,妈妈好像越来越陌生了。
朝夕相处的,是妈妈吗?给我唱摇篮曲哄我睡觉的,是妈妈吗?卧室里挂着的相框里头,戴着一朵浴花一样头纱的、挨着爸爸肩头笑着的,是妈妈吗?
她开始好奇妈妈的一切,包括她出生之前。
有一次晚上和妈妈聊起天,她问妈妈,没有想过生弟弟妹妹吗?
妈妈笑着说:“其实在怀你之前,我还有一个,做检查是哥哥,三个月的时候,流掉啦。”
她不懂什幺是流掉了,只是本能地发抖,直觉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问妈妈:“流掉了,哥哥会痛吗?妈妈会痛吗?”
妈妈很寻常地说:“当然啦。”
“其实更痛的是戴节育环,三个多月都还在流血,那时候可痛死我了。”
白凝脂攥紧妈妈的袖子。
“生你的时候是破腹产,也痛。”妈妈掀起衣服给她看,“喏,这幺长一条切开来。”
白凝脂开始掉眼泪,她小时候就枕着这长长一条,听妈妈讲童话故事。
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总是幸福地生活下去,她们也会生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