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有三个年头未曾飘过雪了。
故而柳絮般的片片雪白翩然而下时,商人小贩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路边行人动作各异,但无不挂着惊喜而开怀的笑,片刻间东邻西舍响起的议论纷纷,仿佛能顺着看不见的逸翮孤风一直遥遥地送进那座巍峨的皇宫里。
下过了雪,空气一下子变得淤滞,北疆曾独有的悲风与河冰,似乎也快要出现在南方的这座繁华闹市里。
薄野奂对这与记忆中大变样的皇子府是啧啧称赞,“我可是听说了,这揽月亭是殿下自己绘的样式打造的,今日一见,果真风趣雅致,最适合这下雪天边对弈边赏景。”
“将军府的库房里除了母亲和妹妹的衣服首饰与少许赏赐,其他就是些刀剑银枪,父亲说我空有一身蛮力,整日舞刀弄枪,点儿都没有别的本事,就必如吟诗作对那些,可他自己都是个粗人,如今想学,却是怕晚了。”
“什幺晚不晚的,莫要混说。”温朝好笑地瞥他一眼,前几年不可一世的调皮蛋如今又是自谦又是恭维,唱戏似地一套一套,这样来看薄将军背地里确实没少教育他儿子。
“我看你精力充沛口齿伶俐的,这便叫人禀了父皇请你去吃酒,准你舌战群儒。”
小将军连声哀求道:“别别别。”俊脸堆着苦笑,可怜巴巴道:“殿下可是彻底拿捏我了。”
数个回合过去,温朝不甚惊异:“怎的瑛玦在外也没少与人对弈?前些年每每叫我赢得毫不费力却无甚滋味,如今棋艺却越发精湛了,真正教我应对不暇了。”
“殿下谬赞,我也就方才运气好些而已,你且瞧着,撑不了一会儿便要败了。”
温朝摇头,若有所思。这当口,一名侍女脸上端着暖洋洋的笑,捧着盘子上前为薄野奂添衣。
侍女名叫紫苑,是府中老人了,手中动作轻柔又利索,这是件暖和挺阔的斗篷,内里缝了层薄绒,外头是赤麟与赭交织的暗红,下缘一圈银线绘了几道流线。小将军摸着颈上软乎绵密的毛领,先谢了殿下,又转过身同侍女答谢,沾着笑意的眉眼格外柔和:“多谢紫苑姐姐。”
紫苑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正有些神智飘忽,心头忽地升起一股凉意,不远处一道警告的眼神正冷冷地盯着她。
她面色发白,忽地想起差点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情。
但她尚未开口,温朝已温声催促道:“退下吧,去看看后厨准备得怎样了。”话虽如此,却透着股不容商榷的意味。
两人一举一动被一旁的薄野奂尽收眼底,他正诧异紫苑为露出那样惶惶然的神情,男人容色清冷,仿佛什幺也没发生,眉宇间瞧不出一丝波澜,执起一枚黑子不急不徐道:“瑛玦,来,我们继续。”
薄野奂看他一眼,男人挥手遣散左右。
“月余前,殿下奉旨到淮远治水,才过一周,太尉和温纪堂便在朝堂之上谏言,指派徐子正等人前去新沂开水市,谁料姓徐这一队人前脚刚到,就全部凭空消失了,如今外头流言皆传他们已遭水寇谋害,被杀沉江,连怎幺死的细节都传得神乎其神,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可百来号人,怎幺可能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当地县衙日日被百姓围堵讨问,以至闭门不敢出。”
温朝落下一子:“此事我知。”
薄野奂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凤麟卫在新沂的探子昨日传信于我,说的和外头那些可是半点都不相干。”
男人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挪开,他缓缓擡起头,微拢肩上的狐裘,琉璃般的黑眸透出几丝兴味的光。
手中那枚可怜的棋子被摩挲得愈发冷硬。
雪又大了许多,飘得愈发肆无忌惮了,层层叠叠的浪掩埋了周遭一切活物,除了那一泓绿得发黑的池水。揽月亭像是一座飘在雪海的孤舟。放眼望去,红墙青瓦不再,远处飞檐峭台被泛着冷意的白割开,把白璧无瑕恍然间比变成面目全非。
“啪”
二人对视。
清冷如皎月的人笑起来,如一乍顽冰消融,透着潺潺春水似的暖意,像极了古画中仪态偏偏的世家公子。
只是不知谁又会溺亡在十二月春风。
“······用了些小点心,在遮月池喂了会儿鱼,独自玩了会儿,莫约是累了,忽然看着远处发起了呆,再然后便回屋关起门,也不让写意进屋,只叫她守在门外伺候。”
“写意说姑娘每日都是如此,有时快活有时沉闷。”
温朝嗯了声,问道:“可有提起谁?比如······故人,又或者问起什幺?”
紫苑又摇头:“未曾。姑娘同下人们话不多。”刚说完,她发现殿下的脸色似乎沉了几分。
“嗯,把人看紧了。明日你跑一趟,去请春宴堂的戏班子来。”
“是。”
“知会跟前伺候的都小心些,若她起了疑心,你该知道本殿的手段。”
“是。”紫苑诺诺应下。
“莫拘着她,姑娘想做什幺都叫人好好陪着。”温朝顿了顿,“除了出府,要向本殿禀报。”
“吴佩呢?”
“大总管领着下人们摆席呢。”
男人略一颔首,“行了,你先去前面候着吧。”
虽然奴婢们难免还是对嬴姑娘的来历心存好奇,可主子的心思是不能随意揣测的。这天仙般的妙人儿,怎幺看也像是富人家千恩万宠养出来的掌上明珠,只是不知为何随着主子来到了王府。
本朝虽文明开化,并不太讲究男女大防,可如此尚无名分的未婚男女共住一府,终归也是少见。
但二皇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故而奴婢们心中却都很敬重,俨然将她当成半个主子对待。
姑娘的确是个表里如一的好脾气,她从未对下人说过一句重话,眼中也从没有别的贵人盛气凌人的劲儿,她总是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大家都争着抢着伺候她。但令下人们也感到新鲜且好奇的是,她对许多事求知欲达到了反常的程度,有时那种好奇心堪比世事未闻的稚童。
譬如此刻。
小丫鬟轻轻叩门:“姑娘醒着吗?院子里的雪铺了一层啦,您要赏雪吗?”
姑娘“嗯”一声,随后里头一阵悉悉索索,关了许久的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一张兴冲冲的小脸。
她赶紧上前把裘衣给姑娘披上。
阿姝激动得有些走神,光顾着瞧雪花儿了,丫鬟在耳畔的絮叨她是一句都未听清。
几寸之遥的一张靡颜腻理,堆满了幼兽般新奇和跃跃欲试的快活,很快便与丫鬟们打闹起来。
红润的娇颜之上,一颦一笑皆是不谙世事的灵动之色,不似凡人。
院子里的画面尽数映在一双惊异的瞳孔中,他不禁恼怒于心头瞬间泛起的燥意。树梢上的雪沙沙坠了一片,雪色映着年轻男人红成一片的颈。
他不曾惊动,转身悄悄离开,今日的大雪会替他合谋,一同藏匿这一切。
天空中一朵云本无意窥月,是月亮自己走过它的眼眸。
有此佳人,见之忘俗,心驰神往,此后难忘。
方知无人能免俗。
有顽石渐渐被磨平在风沙里,那些曾色彩鲜艳的画随着流年渐渐黯淡,可有些东西在某一刻已被雕刻在魂魄里不死不灭。
漫天飞雪的季节里,她似朗朗春意。
那日,入梦的除了金戈铁马,还有那不知名的美娇娘,心头一方破碎的城墙或许就是从那日起摇摇欲坠,若不是,无人会信那卓尔不凡的少年郎会在冬日里叫千篇一律的碎琼乱玉迷了眼。
小薄:不能怪我,我踏马谁知道去个厕所途中能遇到仙女老婆啊。
天天做医学统计真的快疯了,好喜欢考研啊,好想写肉啊,大家!我更得慢,而且情节适合无脑看书党(我自己就是)跪了乌乌【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