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宴会顺利地进行到今晚的大头。
金奏迎真，璇宫展盛，备礼周乐，垂光储庆。
车水马龙，宾僚接席。
尽管是傍晚时分，夜幕之下的大堂是一派灯火通明，宫人侍子来来往往，游于人群间递上道道精美佳肴与琼浆御酒。
帝后坐于高堂之上，甚是登对，却隐隐貌合神离。
无他，女子衔着酒，眼神却专注于台下臣民内眷们的嬉笑欢闹，好似察觉不到身旁之人投来的缕缕热切复杂的目光。
两人的身体不过隔三寸之遥，心却仿佛隔千里之外。
大安朝的男女之防并无太多禁忌，可同桌而食，只是内眷男子幼儿们多安静地待在自己妻主身旁，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普通臣子们大都携内眷在外场享用着皇家宴席，而高臣以及皇夫们皆落座于内场。
因而，大多数人是看不清帝后的模样的，要想在皇帝面前露面，须得走过长长的外场阶梯，才可堪堪到达内场外缘。
皇夫一席坐着一众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们坐的离皇帝最近，一个个在享用佳肴的同时，还不忘观察皇帝的神情。
可惜有的人在外表上下了些小心机，也未能得到女子的注意。
有的人眼神炙热，内含幽怨，却也同样遭到皇帝的冷落。
裴元熙不是不知道场内有多少目光在注意着自己，她全都视而不见，只顾喝着自己的清酒，微微辛辣的口感划过喉道，淌入肠道，便是清凉的，能够刺激着灵魂逐渐放空，以此躲避某些令她纠结的局面。
到了送礼环节。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
不过有人揣测帝后关系不合，自作主张地削减了送礼的规制，还自以为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睐。
那人还无知无觉地大肆介绍自己进献的宝物是何等用心、何等适合皇后殿下，却全然不提那就是个下等珠宝。
而高堂上本来还在品酒的女子定睛一看，立马看出了那锦盒里的劣等之物。
她嘴角挂着莫名的笑，平静地听着。
那臣子察觉到皇帝的注意，心中更是得意不已，“这河珠经由人工养育，是现在的时髦物，臣命人专此找到二十颗大小色润完全一致的河珠，才串成这样一件......”
“倒是辛苦你了，还专门去找......”皇帝突然开口道。
听到皇帝的夸赞，臣子立马笑开颜回道：“不辛苦不辛苦......”
还未等对面笑完，裴元熙面无表情地重重放下酒杯，眼神冷冽，“辛苦你，专门去找这样的便宜货色来糊弄我。”
臣子的笑僵在脸上，立马跪在地上。
才意识到自己被妻主维护的颜荣临心愣了一瞬，他偏头去看女子，却只看到她秀美的侧颜。
他蜷在袖中的手指微动，眼神逐渐炙热。
但对方依旧未回应他，似乎只是处理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那自作聪明的臣子被人提了出去，至于结局如何，其他人不敢想象，尴尬之后，其他人便默不作声地埋头吃着自己的，再没有那没眼力见的出来舞。
接着就是大理寺尹少卿、颜丞相等一众大臣规规矩矩地紧接其后，送的都是不出错的礼物。
裴元熙有些意兴阑珊，感觉喝的有些多了，脑子也开始不清晰起来。
这时一个人主动出列，他并未如一众大臣一样穿着常服，而是一身乌甲银盔，派人端上一件巨大的箱子。
“顾凌轩拜见陛下和皇后殿下，祝殿下福寿康宁，这是卑臣进献的礼品......”男子声音恢弘，尽显雄志军意。
本来有些困顿的裴元熙立马睁开眼，男子的外貌落入她的眼中，似乎变得更加高大了，皮肤也黑了不少，穿着一身军袍，有些风尘仆仆，或许是刚不久赶到宴席。
他身后摆着一个神秘的箱子，让人十分好奇。
“嗯......”女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顾凌轩只是与其对视一眼，便克制地垂下眸子，随后便自觉地向众人展示他带来的神秘物品。
吩咐仆从打开箱子，里面敞着两件宽大厚重的灰棕毛披，做工精湛，异域十足。
“这是臣在北奴地界重金悬赏的两件裘衣，原料取自棕熊腹毛......”
或许别人看不出这件礼品有何特殊的意义，但裴元熙却巧妙地从顾凌轩的礼物中看出了他的暗示。
重点在于‘北奴’二字。
顾凌轩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对北奴一事有兴趣，或者说是，有决心，愿意奔赴北疆为她鞠躬尽瘁。
可是现在不是还早吗？
裴元熙颤了颤睫毛，尽管是打瞌睡时送上了枕头，但不得不说，她有些意外，有些措不及防。她还什幺都没做，男子就如此默契地顺应了她的目的。
她不会认为是自己误会了对方的用意，毕竟要想不让她误会，对方完全可以不用送这样富含内涵的礼品，省得徒增困扰。
所以，她笃定顾凌轩就是这个意思。
“几月不见，顾少尉当属脱胎换骨，越来越有志气了，想必马上就能继承顾太尉的衣钵。”女子说话并不委婉，直奔主题。
顾凌轩擡头望去，原本锐利的双眸在触及她后又柔和了几分，“臣既生为顾家人，乃是应尽之责，来日更要为百姓守得安土，为陛下保卫江山。”
这话无异于直接告诉了他的答案。
他不过刚及双十年华，身上就已经留下了日月磨炼的痕迹，少年赤诚的目光有些逼人，好像在诉说着他的心意。
裴元熙的内心动摇了一瞬，很快理智占上风，撇开目光，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来不及深思男子的态度缘何转变地如此之快，此刻酒精的迷醉让她晕乎乎的，已经不太听得清后面的人说的话。
嫦青端上一碗热汤，正好能缓和醉意。
“陛下，这是苗良人酿的醒酒汤。”
颜荣临暗暗观察着女子那边的动作，看到有皇夫主动献上热汤，他紧了紧心，胸中的郁闷说不出口。
裴元熙没来得及思考苗良人是何人，她接过汤碗，抿了几口。
带着微酸的青梅和清甜的莲子尝入口中，顿时让精神好上不少，于是她又接着喝了好几口。
直到小半碗都下了肚，温暖的汤储在胃中散发着股股热意......
刚想吩咐嫦青给苗良人赏赐，察觉到身体细微的异样后，女子一向敏感，她皱了皱眉。
低声在嫦青耳边说了些什幺，便起身离开了。
于是众人见皇帝起了身，一言不发就带着大宫女离开了宴席。
临走之际，离皇帝最近的颜荣临观察到女子的神情好像有些难受，他犹豫再三，还是放不下心，便悄悄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