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进入平稳航行阶段之后立香立刻戴上耳机,坚决地侧向窗外,决心对来自外界的——尤其是来自卫宫的——一切干扰视而不见。她因此喝了一杯由那家伙传递过来的,温热的睡前牛奶。
甜的,大概加了糖。
因为这杯东西的存在,她不得不艰难万分地走到狭窄的卫生间里刷了牙才回到座位上。飞机已经熄了绝大部分的灯,只剩下用于基本照明的微光。立香所看到的多数人也戴上了眼罩,颈间围着一个小枕头,披着毯子陷入了睡眠。
这种气氛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当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眼皮已经沉沉地快要黏在一起了。因为困了,显然也不需要获得对方的允许才能入睡,立香怀着狡猾的胜利感把头靠到后面,在飞机本身所发出的那种轻微的噪音当中,感觉自己慢慢滑入一片柔软的睡眠里。
飞机颠簸的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虽然神智已经意识到了突如其来的清醒来自轻微的震动,但因为易于焦虑而对失眠颇有经验的立香还是懒怠于调整自己眼下的姿势,她正靠在左侧的小窗附近上,用窗沿轻微的起伏固定住自己的额头,以免颈椎不舒服,这样也很容易撞到脑袋,却因为立香对自己的睡眠质量的了解而保持了下去。
半梦半醒的感觉和航行所带来的推力形成一种漂浮着一般的奇异感觉,有那幺一会儿,立香以为自己坐在一架只会向前直行的旋转木马上,她不耐烦地喘着气,希望连绵的震动能快速退去,但一只忽然伸过来,横到她的头与窗沿之间的温热手掌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她很轻微、很轻微地张开眼睛,透过让一切黯淡模糊的缝隙,她看到卫宫正耐心地侧过来,以一种调整精密仪器的缜密把她的头放回椅背最中间去。然后他拍了拍她的毯子,确认它的四个角都好好盖在她腿上,才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立香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她的一部分肯定是欣喜的,否则,她的心跳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跳得这样快、这样大声,就好像那个部位当中藏了一面被咚咚敲响的鼓,但她的另一部分正惊恐地想要跳起来逃离,因为那面鼓所发出的声音太过嘈杂,使它感到害怕。
直到完全睡着之前,她都在很认真地思索接下来要做什幺,却因为困倦完全没有逻辑,在一连串的令人疲倦不安的短梦当中结束了航程以后,立香的头和后脑疼成了一片。这种程度的不适反而很好地解释了一早上她面对卫宫所表现出来的迟钝和不知所措。
“脖子疼。”她解释道,“肩膀和腿也……浑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
“之前的那个坏掉以后我也忘了去买睡枕了,不过我以为你总会有一个的,既然你已经带了耳机、眼影、指甲刀、草帽还有防晒霜。”卫宫推着行李车,显然对她的行李重量有点不满。
“抱歉抱歉,会请您喝咖啡的。”最后一天为了发泄而在特产店买了一些东西的立香心虚起来,她把合十的双手举过头顶,像参拜一样晃了晃,“请课长大人不要计较地把箱子推到外面去吧!”
卫宫当即冷笑一声,“当你的课长还真是需要很强的素质,如果都有这种待遇的话,我都希望是你来做我的课长了,藤丸君。”
“如果是我来做的话我才不会——”随便咬人呢。
立香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愤然瞪了卫宫一眼,企图以此掩饰她的不自在,但通过这一眼,她反而确定了卫宫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的事实。
这简直像是在说,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只有她还念念不忘一样。
“谢谢课长,您辛苦了。”因为做贼心虚,她规规矩矩地接过箱子,还向自己的上司鞠躬道别,“您请一路顺风。”
因为目的地不同,两人只能分别订车,立香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卫宫连道别的话都没能说完,她就跳上了出租车后座,还十分刻意地挪到了远离上车方向的另一边。
掩耳盗铃,他被这个幼稚的举动逗笑,短暂的无奈和接近宠溺的愉快感极快地略过了他的唇角,让这名看起来严肃冷淡的职场精英变得平实了不少。随后,他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也坐进车里。
此时此刻,让他想要好好休息一番的并不是几乎没有停歇的工作和长途飞行过后的疲惫,反而是和喜欢的人共处太久所造成的,满足与迷惘、空虚又甜蜜的复杂感觉。一方面,和所有坠入爱河的人一样,只要和对方共处一室,随便说点什幺,看着她或笑或怒的回应,就足够让他高兴了,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功能很正常的适龄男性,他实在是很想进一步、而后更进一步,直到把她和她的那些小秘密地吞吃殆尽为止。
面对这样一个对象,这无疑是冒进的把她推远的方式。但……卫宫条件反射地竖起手掌,挡住面孔,避免从表情上泄露出他当前的心绪。
每天清晨睁开眼之前,逐渐苏醒的感官会告诉他,身侧还有另一个人的体重;吃饭的时候,也是偶尔被塞过来给他改善口味的东西告诉他,他们正在分享一段时光;更不用说还有帮她擦拭脸颊、帮助她行走的感觉……
就好像正在同居,正在亲密起来的情侣一样。他的理智当然会告诉他清醒一点,但他的感情只是一天比一天更深地沉浸其中。
藤丸会回避压力,但她更害怕寂寞,所以,她总会来找他说话的。如果有一段时间故意不去理她,她就会隐蔽地来打扰他——卫宫知道这当然是他的感情所致,毕竟其他人做出同样的行为时,得到的只会是他并不隐晦的批评——但那副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爱,所以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拒绝她。
在白天,越来越顺畅的相处让他愉快起来,但到了晚上,那张对于一男一女来说有些狭窄的双人床又会让他感到煎熬。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温和的夜色里,他反复查看邮件、检查资料,除了想要延长清醒的时间以外,只是为了逃避身体当中不断蠢动的欲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