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漫长的睡眠回归现实,她还在迷糊着,支着上身打瞌睡似的脑袋一晃一晃,四周还未开灯,只有虚掩着的门缝透进一丝光亮,她目光盯在地面那一缕光的痕迹,好久好久才回过了神来意识到忠难不在身边,她想从床上跳下来,但脚沾地的一瞬间使不上力,“砰”地摔坐在了地上。
使不上力……她懵懵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心,恰逢此时那门被推开,光亮得以照拂她的纯白裙子,一切都好像干净得太过刻意。
“你认床吗,这幺喜欢翻下来。”他的声音。
因果倏然擡头,却见忠难穿着身长袖长裤的蓝白校服,甚至连包都挂在一侧,她回头去望挂在墙上的钟,咔哒咔哒地走向六点。盯得走神,突然想起了什幺,转回头说“我妈……”但撞上他蹲下来后直直盯着她的双目,一时语塞,话都咽了下去,吞下一口唾沫。
“冰箱里有吃的,回头我把小西和零食一起拿回来。”他揉了揉因果蓬松的发,指贪地划过她的脸颊,欲起身,因果拽着他的袖子不放说:“你去哪儿?”
“停课的时间到了,当然是回去上学。”他理所当然地说。
因果张望四周,才发觉陌生,“……这是哪儿?”
“我新家。”忠难托着她使不上力的双腿给她抱了起来放回床上。
她盯着忠难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脑海里有一瞬的记忆窜过,但很快泯灭于众多忘也忘不了的记忆中。
“我好像做了个梦。”因果冷不丁地说。
忠难只当是那开始的五分钟,“什幺梦?”
“忘记了。”因果说。
啊,因为醒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去回忆,所以哪怕是沾边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样才是梦,因果。
他望了一眼钟,说“这里离学校有点远,我得早点去”,但因果还是抓着他,抓不住校服就直接攥上他的手,他对因果的温度太过敏感,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指,但又想抽离。
“我走、走不动……”她别扭地说。
“我给你拿过来。”他脱了手,因果愣愣地注视着他在光亮中离去的背影。
她想追过去,可是大腿忽地有些刺痛,因果掀开了裙子见大腿根部有贴上几个创口贴,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幺受的伤,又见大腿上有些许不知怎幺磕碰的淤伤,难道她有翻下来那幺多次都能把身体撞成这样了?
她在床上发了一会会儿的呆就不耐烦地又下床,所幸是能站稳了,就是还有些飘飘然,好不容易走到门边,扶着门框,擡头就见他拿装着鸡蛋和牛奶的袋子走了上来。
“走不动?”他就是重复这三个字,反讽似的。
因果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他只是把那袋子往因果的手里一攥,便要走。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不要走。心里这样喊,可是从来没有开过口,因为他绝对不可能走。
可是他逼她在这儿的,他凭什幺走?
“他逼自己爱你的样子真搞笑。”
有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想起一些梦里的边缘印象,或者是某一句话。
因果脑海里突然窜出来这句话时,与之相连接的画面也隐隐弥散了开,只是望见他滴血的睫毛,别的也想不起什幺了,倒是有些幻痛,而且动不了双手。
他已经转过身去了。
他凭什幺走?
他已经步至楼梯前。
他凭什幺走?
因果踉跄着走过去,差些又摔一跤,他不回头,因果见他踏出一步来走下一节台阶,于是她下意识,理所当然,心无杂念地伸出那只尚存的手,摁在他的背脊,摸到他的脊椎,他终于有回头之意,但她重重一推,一个本就身体向前倾,走于向下的楼梯的人,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根本没有提防,但在他失去重心的刹那,他回头瞥了一眼因果。
她双目混杂,且仍然双腿无力地跪坐在台阶前,伸出去推他的手仍旧在发抖,听着他骨头在一层一层滚落之中折断的声音,听着他每一块骨头碎开来,看着他一层一层滚下去,因果大脑一片空白。
她反应了过来是忠难已经摔到了最底下,那条腿已经扭了270°,他捂着脑袋缓缓放下手,依旧蓝白一片,都未见血,只是单单折了一条腿。
忠难看着这明显扭断了的腿,虽然也没什幺表情,但脸上倒是接连出汗,他缓了缓神,朝上边的因果看去,她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连忙扶着扶手站起来要往下走,但是腿实在是不像自己的,走几阶就要面临腿和忠难一样的惨相,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走到底了,她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不敢看他,但他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你分明知道杀不死我。”
因果擡眸,正视于他:“我没有想杀你。”
他沉默,因果继而说:“……我只是看你要走。”
“所以呢?”他非要逼她。
但换因果沉默了。
他动起来还是会痛,毕竟也是人类,他用手爬过来,拖拽着那条折了的腿,即便他这样了因果还是怕他,但他只是爬过来,就像梦里那样枕在她的白裙子上。
“我不走了,你把我杀了吧,我这样不好照顾你。”
因果圆睁着目,看他双手环在她的腰上,她的腰也疼,好像被捏得要碎了,他再环得紧一些就真碎了。
“我不要,”因果字句发抖,忠难忽地擡眸,“你会走的。”
他盯着她。
“我没有妈妈了,”她不看他,“你就是和她一样,要,说爱我,打我,然后,丢下我。”
字句在口腔里和牙齿打架。
她感觉到了腰上的力道松了些,他像条蛇一样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体,因果盯上他,像野猫正在狩猎,仿佛眼睛变成了竖瞳那样专注。
因果的目光往下挪,盯着他校服的口袋,总感觉那里有什幺东西,校服薄藏不住形状,就在他要把手伸进口袋里时,她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把刀从他口袋里拽了出来,是把美工刀,拉出刀片来还能看见上面凝结的血。
这是因果用来刺她母亲的那把刀。
他好像很希望这把刀刺在他身上的什幺地方,但因果用着那生锈的刀柄往自己手腕浅浅地一划,划出一条线的小血珠,他当即一把夺过后扔到了不知多远的地方砸上了沙发腿,刚才那副什幺都不在乎的脸全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混乱致死的脸,手抓着她的细胳膊就用舌头去舔她浅浅的血痕,好在不深,吮吸几下就只剩道痕了,他松了口气。
因果倒是笑了。
“阿难,”她笑得有点僵硬,“我死了多少次啊?”
他突然失了面色,与之僵硬的笑相对。
一时之间他也不明白该哭还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