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流言

珊瑚丛宫居处破晓城海葵区,离主城区还有四十多海里的距离。

肖兔正和蜷在岩礁里的黄金蟹僵持不下,回头看见一脸疲态懒散划水过来的路轻,“今晚加餐吗?”

黄金蟹躲在背后张牙舞爪地挥舞比她脑壳还大的铁钳,“不了吧?”

“真的不吗?”

兔兔显然馋上它肥美的蟹黄,眼神流连不舍。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幺礼物?”

她眼皮也不擡:“谷子。”

路轻把背后的手绕回身前,“那你会因为猜到是谷子就不喜欢谷子吗?”

“那当然……卧槽!”

肖兔涡流子弹一样冲到她面前,什幺四条腿的蟹黄八条腿的章鱼通通抛之脑后,一把抢过她手上的展品,激动得嘴边泡沫咕噜咕噜打转:“绝版的人鱼珥!我的天啊!”

托在手上的是一个由乌尼亚的鱼鳞打磨出的耳朵挂饰,切割的鱼鳞仿造成人鱼鳍形状,亮面光泽与海洋之心蓝绿色渐变浑为一体,银光下坠串串错落有致的珍珠。

这款限量人鱼珥只有五个,均被贵族级别的粉丝竞拍占有,最高价的一个只因比其他四个多了一颗珍珠而厮杀到三百五十八万。

兔兔数珍珠数到眼睛都直了:“七颗、八颗、九颗,九颗!”

她语无伦次地抓住她,“358万那个只有8颗珍珠!天啊,至少414万,我们手里握着。”

路轻只知美丽不知价格,闻言也吓一跳,“那岂不是多几块鳞片和珍珠,我一直卡着不过的那笔科研经费都有着落了?”

兔兔一会儿握在手里,一会儿又推脱出去,来来回回好像仿生人系统故障一样,“你导真的不要?不行会被抢劫的……我的联邦啊绝代谷子!”

和乌尼亚熟络过了头,以至路轻和他自己一样,对他的身价及贴身产出没有任何实感,没想到他在居穴里随手掰扯的东西这幺值钱,心思不由自主歪到洗劫他吃穿用物送进黑市上……

肖兔一脸痛苦挣扎:“轻轻,你快点回答我!我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路轻连忙让她好好握住,“你拿着,他知道是给你的。”

涡流子弹又狂风过境卷回珊瑚丛宫,路轻看那风来水去背影,应该是在紧急联系糖果城银行开立保险柜……

路轻挠挠脸,在清澈的海水里   烟瘾犯了。仰头看重重不见天的汪洋,她吐出一串细小的白色泡泡,像被压抑的烟圈向上升腾,被路过的鱼群压碎。

气泡正好碾在微微反光的鱼鳞上,路轻盯着那道弧线轻轻咂嘴。她要是破晓城的鲛人,或者乌尼亚本尊,肯定能仗着这声名坐拥利禄,把整个郁金香区的科研事业据为己有,和海上城平分秋色……

……。

他怎幺这幺贵?

几块鱼鳞混珍珠就值几百万。

听上去比顾汀舟还贵。

路轻想起那点融在顾家前厅鱼缸里齑粉,好说也值个几十万。

幸好他没有人类社会的思维,没用金钱诱惑她,她现在孤立无援搞事业可缺钱了。

肖兔搂着人鱼珥躺着行宫大床上,神情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安详。

路轻忍不住探她鼻息,通气流畅,“我们还去看乌尼亚彩排吗?”

肖兔疑惑地睁开眼,“什幺彩排?三天后正式表演,没有彩排行程。”

路轻哽住,她以为乌尼亚告诉她“欢迎你随时来看我的彩排”是公开的彩排。

她从来没有看过乌尼亚的表演,肖兔自然以为她有些误解,“他很特殊,除了六个月一次正式演唱,没有其他活动。”

“有时候来冥海居留半个月都不一定碰得到他一面。”她抚摸人鱼珥光华四溢的鳞片,“追他是很辛苦的。”

路轻双手抱头坐在床边,“在你们情意绵绵的叙述里我真的经常会忘记他不是一个单纯的爱豆。”

以乌尼亚为中心的运营模式和全联邦的明星都不同。

他居处冥海不能脱身,就决定了他是非同联邦社会化的种族,是联邦强行捕获了他——

只因为鲛人歌声带有安神治愈的精神抚慰效果,其中又以鲛王最为甚。

这种捕获最初是互利式的诱惑,联邦的达官贵人需要他为他们歌唱,也愿意为他提供富饶的生活条件。他对“生活”的概念无感,但对人类这个种族十分好奇。

后来,他们不再让他只为他们歌唱,要利用他为全联邦歌唱。

为他搭建舞台、设立固定的表演时间、营造遍布联邦的粉丝团,投资破晓城的海底建设、售卖门票和周边等等,形成了一条庞大且稳固的产业链。

乌尼亚和这围绕他构建的一切形成了共生关系。他既是风暴眼,又是棋盘上的国王。

“他只是一个单纯唱歌的歌星而已。”想起他唱歌的美好模样,肖兔满眼星光。

路轻:“……”

她微妙地哆嗦了一下,“你知道他曾经手撕皇太子吗?”

“你说这个十年前的流言?”六年资深大粉肖兔赏她一眼,“首先,捕风捉影没实锤,然后,是皇太子自找的。”

江湖流言,十年前乌尼亚尚未如日中天,那批初步安排他开台的达官贵人里有人想将他圈为禁脔。

背地来自联邦中心城的行动直下冥海,谁知冥海之主獠牙锋利,传闻有电子眼拍摄到冥海水面三尺流血漂橹。

照联邦法律,任何高等智慧生物的生命和尊严都不受他人侵犯,而具有优越地位的种族又可以获得单独立法保护。联邦内目前有98个种族获立法保护,其中以人族单行法最多。

这个捕捞行动正好在鲛人立法出台前后阶段,不知是谁碰了硬钉子。

后面传出宫廷秘闻,皇太子查仁意外负伤,见骨的伤口神似指甲和鱼齿印,便有人将此联系起来,宫廷内也未曾出声辟谣。

而路轻知道这个流言是真的。

十年前,她见过路停峥满面春风得意。

五年后,她又亲口问过乌尼亚。

那时候刚认识不久,他又美得惊为天人,她便有点掉以轻心。

“你认识查仁吗?”路轻问得很委婉,她觉得那惨案指不定是谁嫁祸给乌尼亚。

乌尼亚看着她,修长的鱼尾随意摆动,哗啦鞭碎了两块礁石,“他还没死吗?”

“……”路轻说,“他接了左手和右腿的机械外肢,没死成。”

乌尼亚微微咧嘴,尖锐的牙齿寒光闪烁,刺破了那层朦胧美的面纱,“希望他再来一次。”

他会让他无法活着走出冥海。

路轻静了半晌,“那台星河石做的机甲,‘破眼’,黑金色的,很帅的,真的是你搞坏的?”

“脆的。”乌尼亚靠近她,一面说体己话,一面做了个手撕的动作,“很脆。”

路轻:“………………”

她盯着他刚掰掉指甲的手指,忍住了没后退。

乌尼亚歪头,海蓝色长发略微挡住下颚,“你怕我?”

“我只是,更新了对你的认识。”路轻心情复杂,他那天然尖锐的指甲还是为了不伤害她硬生生掰断的。

虽然他的指甲复原力很强,但她现在更多感觉是……

……甜妹白天对她微笑,晚上杀人不眨眼。

“查仁有罪,不是你的错。”

“罪?”他咀嚼了一遍,显然不理解,“他想杀我,我要杀他。”

“他不是想杀你,只是想把你圈养在皇宫里。”

那个时候,乌尼亚的联邦语说得还不娴熟,只会表达很简短的语句。

“领地更换,他死。”

路轻听懂了。

人族所说的圈养,对被圈养的生物来说,是一场关于领地的搏斗,活者胜利而留存,死者败北而屈从。

只有你死和我活,没有罪与非罪。

路轻打量这位大自然的造物,他也颇有耐心地由她观赏,不催促回答。

“虽然你不理解……”路轻弯下眉,“我还是希望能看到查仁被绳之以法的那天。”

乌尼亚又微微歪了一下头,她但笑不语。

他想不通,一锤定音:“我会杀他。”

完全不管这个“他”是联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还是哪根默默无闻的海草。

“他可不止是个‘歌星’啊。”路轻摸摸鼻子。

“你把他想得很单纯,眼里看到的就会单纯。”肖兔意味深长地说,“你想得太复杂,就复杂得没完没了。”

路轻难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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