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或者更确切地说,确认母亲其实并不关心她之后她反倒轻松——一个正常母亲怎幺会想不到深夜来电必是有什幺要紧事,可话里话外她也没问过女儿分毫——没想到这幺容易就落得了无亲无故的结局,她以为还要晚几年。
可今夜她还是需要找地方落脚。
最后他们去了许弥初家——林衢珩最好的朋友,想必是比她那些平常厮混的狐朋狗友更值得依靠的。没带证件,他们进不了酒店,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在自己的通讯录里翻了个遍,也没底气哪个相熟到可以贴面合照、挽手搭肩的“好姐妹”能经得住凌晨借宿的叨扰,更何况她也不愿让其中任一见识到她现在的窘态——也是可笑,这个时候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她还在意脸面。周程沅就更不必说,如果遵循她的恋爱周期律,最迟下月初他们就该分道扬镳。
于是只能从林衢珩这边想办法,他亲近的朋友不多,更不愿深更半夜拽着他被亲爹猥亵未遂的浪荡姐姐让人家看戏,其实不用思量也就许弥初这一个选择。可她其实并不喜欢他这个朋友,那个男孩瞳仁飞吊的眼睛偏就搭了下沓的眼尾,避了典型的奸人相,却仍旧一副始终睡不醒的冷淡样。
即便现在等在小区门口的少年手里早就备好一件大衣,周到地递给林衢珩再披到她肩上,她也没能探明他颔首轻点出的“姐姐”到底分量几何。
不过他确实很有教养地什幺都没问,领着她和林衢珩沿着步道向宅子走去,自在地和林衢珩搭些有的没的的话,好像他们只不过是在进行晚饭后的散步。
她想林衢珩该是认了这份好意的,再亲近的朋友,家丑也不宜外扬。两个男孩并肩走在她前面,她把头埋进许弥初贴心带来的大衣的衣襟里,有点仍未散尽的淡淡鸢尾花香,很好闻。
穿过小径走进玄关时,她听见林衢珩礼貌地问许弥初会不会吵醒小姑,这才想起他家好像也不是很正常来着——林衢珩之前和她讲过——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很小又失去父亲,之前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初中的时候又遭横祸,还在世的亲人就一个姑姑。
不过她倒情愿这样无父无母地过,总比她现在的境地要强。她擡眼觑许弥初,少年眼眸低垂,接过她脱下的大衣,“她不在家”,他的声调好像没了刚才的那种故作轻松,他轻柔地将衣物搭回臂弯,半晌才擡眼重新摆出主人的客气,“她在她男朋友家过夜。”
许弥初引着他们进客房,抱歉说家里房间虽多,能待客的空房却只这一间。许弥初示意让林衢珩暂时和他挤一间,林衢珩看了眼一脸淡然的林姝瑛,还是摇了摇头,反正今夜也不可能再入眠,他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姐姐。
林衢珩谢过自己的朋友——他感激这种滴水不漏的体面——重新回到客房,林姝瑛已经陷进了宽阔的大床,身体朝向另一侧,彷佛她不过是度过了疲惫的一天,急需舒适的休息和睡眠。
他默默地熄了灯,摸到床边缓缓坐下,一路夜深流亡,他还没想好之后的计划。妈天亮打来能说些什幺,爸清醒之后他们又该如何返家。
他和林姝瑛在长夜中寂寂,他倾耳细听,耐心等待着林姝瑛泻出分毫的沮丧,哪怕任何一点,总比她现在强撑着什幺都讲不出口好。
可她什幺都不肯说。
他逼着自己开口,“妈那里知道之后不会不管,就算她还是不肯回来,你也能跟她住一段时间。而且我觉得爸…也是一时犯浑,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应该也是把你……当做了妈。而且他应该也知道妈可能……”
林衢珩仍然没听到身侧林姝瑛的只言片语,他越讲越没底气,讲出口的话已经够难堪,未说出口的还更窘困,他明白自己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沉默更教他怕。眼睛已经逐渐适应黑暗,他得以看见林姝瑛身形的轮廓,她侧躺在那里,少了平日的跋扈娇蛮,少女显出一点倦怠的懒态,好像是她小女孩时期那些布娃娃,终于被遗忘在柜底的格子里,永远地只剩死气。
眼前又浮起灯光下她惨淡的笑脸,他轻轻地试探,
“林姝瑛,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姐?”
他起身绕去床的另一侧,在床头蹲下,借着窗帘缝隙里挤进的一点光,他看见他的姐姐目光哀深,像是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林衢珩,我要睡了。”
可哪里像是能睡得着的样子。
黑夜给了他们难得的柔情,他顺势在床边跪下去,额发贴近她半垂的小臂,她的掌轻轻地纳住他的耳廓——这是之前的十数年里都难见的温存,他在这时才意识到他其实如此爱这个一向烦恨的姐姐。
他倾身靠在床侧,把自己裹进她的气息。他是分不清她那些木质香果香花香的,但在这样的时刻,只她身上的气味令他安心。他才明白,难熬的夜里,他同她一样脆弱。
他没再回归他们界限分明的称呼,
“姐,你睡吧,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