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沈二丫和沈三丫身边的是两个瘦猴儿一般的小丫头,看到许久不见的长姐,两个丫头怯生生的唤了声“大姐”,沈清茗这才认出是她的四妹和五妹。
老沈家两个叔叔各自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亲姐妹,去年她们使计把二丫三丫买走,本想把四丫五丫也一并买走的,但那时她们才刚起家,没有实力和银钱,更没有立场去做这样的事,转眼一年过去了,再见小妹时居然是这幺一种状况。
“怎幺回事?”
“晚间她们吃了点东西就一直喊着肚子痛。”
沈二丫和沈三丫急得团团转,用帕子擦了擦两个妹妹的脸。两个小妹都捂着肚子,疼的微微弯下了腰,但还是强撑着站立。
“吃了东西?先坐下。”
沈清茗想让两个小妹坐下再说,但一直捂着肚子的五丫突然痛叫起来,腰身一弯,跑到门外吐了一地。
呕。
沈清茗心头一跳,怔住了,倒是身旁的龙卿最先反应过来,掌灯凑近一看,五妹的脸色分明极度苍白。
“走,去医馆。”龙卿当机立断,直接抱起已经站不稳的五妹,她几乎没怎幺费劲就把人抱了起来,这份重量又让她想起了初见沈清茗的时候,小丫头和一床被子差不多重。龙卿直接走出去几步,回头对沈清茗说:“清茗,拿银子。”
沈清茗忙回屋拿银子,龙卿则把阿虎叫了起来,叫她去赶车。
沈二丫和沈三丫也连忙带上同样肚子痛的四妹,一头钻进马车。
深夜的村子没有因为马车疾行而打破宁静,只有几只看门的土狗注意到她们,传出了几声犬吠。
沈二丫和沈三丫坐在车厢里,听着小妹们低低的痛呼,心高高的悬了起来。四丫今年十岁,情况要好一些,五丫只有七岁,和小丫一个年纪,但比小丫瘦弱许多,方才吐了后现在叫都不叫了,龙卿只能一遍遍摇醒她,生怕她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沈清茗这才想起来事儿,问道:“她们吃什幺了?”
“没吃什幺吧,今日生辰,我们煮了些鸡蛋分给小妹吃,可是她们吃了没一会儿就直喊肚子痛。”
“除了鸡蛋还吃了什幺?”
“她们说没吃别的了,鸡蛋都是新煮的,我和二姐也吃了应该不是坏的。”沈三丫抓着五丫冰凉汗湿的小手,鼻子急得通红,肠子都悔青了。五丫是她的亲妹妹,年纪又最小,她多煮了点鸡蛋给她,小妹很开心,全部吃光了,哪成想……
“早知道我就不让她吃了。”
“别担心,我看她们就是吃坏肚子了,不会有事的。”龙卿安慰道。
沈二丫和沈三丫点点头,双颊还是紧紧绷住,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半个时辰后,她们到了镇上的医馆。
医馆的大夫没想到这会儿还接诊了两个女娃,看到两个女娃病弱的样子,也是倒吸了口气。
“大夫,她们晚间吃了些鸡子就一直喊肚子痛,方才还吐了。”
“吃了鸡子?来,先躺到这里,老夫瞧瞧。”龙卿依言把五丫抱起来,平放在医馆的榻上,五丫已经痛的进出少出气多了,蜷在榻上像一只小猫儿,可怜极了。大夫在五丫的肚子上按了按,眉毛倏然沉了下来:“啧。”
“如何?”
大伙儿焦灼的看着大夫,大夫把脉之后,朝外头唤道:“张儿,拿药柜二层那个白色小瓶来。”
名叫张儿的学徒把那个白色小瓶取了过来,大夫倒出里面的黑色药丸,在温水中化开,给五丫服下。
五丫服药没多久,又抱着肚子痛叫不止,大夫拿出准备好的木桶,五丫直接吐的昏天黑地。
“那是什幺?”沈三丫看到妹妹吐出来的东西有一些诡异的枝干一般的东西,上面还绕着许多絮状物,皱眉道。
“草根,还有……未煮的谷子。”大夫用棍子拨了拨五丫吐出来的秽物,混在一滩鸡蛋碎中,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东西——草根泥土,还有不知名的草絮,以及没煮的谷子。
听了大夫的话,沈清茗脊背发麻,同时看到龙卿的脸在一瞬间变的极其难看,眼神冰冷似能冻住人。
等五丫吐完,四丫也喝了一碗药,同样吐了一地。不过她吐出来的东西没有五丫的那幺瘆人,只有一些鸡蛋碎。
大夫把装了污秽的桶递给徒弟清洗,随后坐在案前写药方,不经意的一个擡头,余光扫过站在馆内的清一色姑娘。身段高挑,相貌青隽,身着棉布衣裳,看着不像缺钱的人家,这就纳闷了:“你们是她们的什幺人?”
“我们是她们的姐姐。”二丫三丫低下头,羞愧非常。
“你们也真是的,长姐如母,你们怎幺照顾姊妹的,她们能这般怕是有一年没有正常吃喝了。”
大夫的话令人心惊,沈二丫和沈三丫咬了咬唇,眼眶瞬间赤红成一片。
龙卿幽幽开口道:“我们这一年都在外供职,把她们托给族中的亲戚照看,最近才回来。”
“这样呀,什幺亲戚如此非人哉,唉……她们常年食不果腹,脾胃虚弱,你们突然让她们吃这幺多鸡子她们受不住的,还好这回看诊及时没出什幺大事,若不注意,下次她们忍着不说,很可能睡过去就直接走了,你们既是为人家姐,生活看着也不错,还是多关切一下家中姊妹。”
“是,我们晓得。”
大夫也不好多说什幺,本着医者仁心嘱咐了几句就把药方递给了龙卿:“这药一日三次,三碗煎作一碗,服三萜药就差不多了,这几日让她们喝清粥,吃的肉糜就可以了,忌太多荤腥。”
“谢谢大夫。”
龙卿忙道谢,沈清茗也付了银子。
一行人从医馆出来,四丫五丫的肚子是不怎幺痛了,但低垂着个小脑袋,跟在姐姐们身后,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刚刚她们看到大姐付了三两银子,卖了她们都换不来三两,她们真没用,吃鸡蛋都能把自己吃病了。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阿虎最是沉不住气,方才若非龙卿用眼神警告她,她在医馆就要发作,这会儿嚷嚷起来:“当初我说什幺来着?直接一把火烧了他们家,我们收留几个妹妹省事,现在白受这幺多罪。”
当初买二丫三丫的时候阿虎就主张去老沈家放一把火,把他们烧干净,反正这些村民也奈何不了她们。
“阿虎!”
“主人,你没听见大夫说吗?吃个鸡蛋都受不住,对付这样的恶人,莫非还想着以理服人?”阿虎满腔愤怒发泄不出来,急得来回踱步。
“唉,别瞎嚷嚷了,先回去再说。”龙卿招呼大家上车,沈清茗也劝四个出了医馆就精神萎蔫的妹妹。
阿虎只好又驾起车来,一路把车赶的飞快,就像前面有老沈家的影子,她要狠狠的撞过去。
路上龙卿也是一言不发,沈清茗担心的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四个妹妹也很沮丧。
到了家,几人点亮了堂屋的灯火,沈清茗记着大夫的叮嘱,对二妹三妹道:“熬点粥给妹妹们吃吧。”
“好。”
“还有牛乳吗?”龙卿走进厨房,看了一圈。
“有的。”沈清茗以为她想喝,刚好今日挤的牛乳剩了一碗,放在锅里热着,便拿了出来,龙卿却是不接:“不是我喝,煮粥的时候把这牛乳加进去,四妹五妹太瘦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肉糜,就给点牛乳粥吧。”
“好的,我们这就熬。”沈三丫立刻把牛乳端了过去,不时,庖厨内就飘出了牛乳粥的香气。
四丫五丫已经把肚里的东西都吐了,腹中空空,闻到香味就饿的咕咕叫,但她们很乖巧,只是乖乖的坐在凳子上,听着肚子传出的咕音,小脸飘起了两朵红云,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等两个姐姐把米粥盛出来,五丫用小勺子挖了一勺。短时间熬煮只能把米粒熬开花,没那幺绵绸,但总归是白米,比老沈家吃的糙米软的多,加牛乳熬煮的粥香气扑鼻,喝了一口,五丫就吸溜吸溜吃的飞快。
“好吃幺?”沈清茗问这些曾经的“自己”。
四丫喝完了一小碗,半掩着嘴,细细嚼着口中的米粒,待把满口乳香囫囵咽下,她的眼睛忽然闪了闪,眼底泛出了些许晶莹的雾气:“好吃,原来……爹和弟弟平日吃的米粮这般好吃。”
“加点腌菜调味?”沈清茗把一碟子酸萝卜推到她面前。
四丫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连不成章句:“谢、谢谢大姐。”
龙卿把一切尽收眼底,暗叹一声。
等两个妹妹吃的差不多了,一家人坐在一起,仍是毫无睡意。
“妹妹们上一次沐浴是什幺时候了?”龙卿支着脑袋问她们。
“不知道了,家里的柴火都要拿去卖钱的,洗冷水的话若生病了会被爹娘骂,我们不敢洗。”
“虽说条件艰苦了些,妹妹们还是要注意卫生呀。”龙卿引着她们到浴室,拉开屏风:“先沐浴吧。”
沈清茗打了热水进来,二丫和三丫分别领着她们的亲妹到屏风后沐浴。
听着屏风后响起的淅沥水声,沈清茗走到龙卿身边,不做声的环住了她的腰。
龙卿把手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每次看到被欺负的小丫头沈清茗都会非常低落,龙卿知道她是想起了过往的岁月,遂劝道:“别伤心了,至少我们现在做的事便是尽量让世间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知道,就是一时拧住了。”
“傻丫头。”
龙卿宠溺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两人又无声的抱了一会儿,直到那边屏风后的声响止歇。
龙卿识趣的退离了浴室。
沈清茗找来没怎幺穿过的小衣服,两个妹妹瘦骨嶙峋,皮肤也黝黑了,几乎看不出是个女孩,也就洗干净了才能勉强看出属于女子的特征。
能有这样的身材确实如大夫说的那样,很久没有吃饱了,其实龙卿不解的是:现在老沈家吃饭的人口少了,村子的庄稼也保住了,不至于缺两个小孩的一口饭,能到这样的地步更像在故意折磨两个女孩,她实在不能理解,再怎幺重男轻女也不至于这样吧,真的太过分了。
沈清茗也注意到两个小妹过分枯瘦的身子,但很快,她更注意到触目惊心的一幕,顿时心怒:“他们打你们了?”两个小妹的胳膊都有红红紫紫的痕迹,原本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洗干净后就显现出来了。
“嗯,二姐三姐走后我们要做家务,五妹年纪小,基本做不了什幺,因此时常打骂,我也会连着打。今早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烂了一个,我和妹妹被罚不能吃饭,我们实在太饿了就偷偷吃了点干米,正好中午娘回来家里又吵了一架,三叔正生气发现五妹偷吃米就打了五妹。”
沈清茗想起午时二嫂三嫂来找她求职的事儿,大致猜到了老沈家为什幺吵架,遂问四丫:“那三嫂呢?她怎幺说?五妹才七岁,也是她十月怀胎的不是?”
“七弟之前病了,三嫂一直忙着照顾七弟。”
“……”
沈清茗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若说一开始听着老沈家那些肮脏事她早已习惯,但听到这样蔑视的话,她是真的出离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