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不到收成的采撷,涩果并无想象中的美味。
她瑟缩着,是痛狠了,他也没得畅快。
席城撤身直起,面无表情收拾齐整,唇抿着,暗沉眼神转而寡淡得不见情绪,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合不上的,除了她的腿心,还有那双眼睛。
这幅样子他瞧不得。
扯过床上一塌糊涂的被子,把她一裹,抱回那间浴室。
浴缸里的水已经冷了,男人擡手拧水喉。
她在水里坐着,仍没半点反应,跟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似的,他越看,脸色越冷沉,最后把阿嫂喊了上来。
阿嫂不是头一回给她清洗了。
但这一次不同。
来小洋楼伺候阿雅小姐好几个月,是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可是······
阿嫂的心揪得格外疼。
阿雅小姐白玉一样的小身子青青紫紫的,瞳仁涣散着,闭都不闭不上,抖得厉害,暖灯全都开了,水加得再热也不行。
阿嫂眼睛偷偷地红,忍不住自责,当日就不该将那武帝符误交到阿雅小姐手上。是否冥冥之中,清白姑娘命数被她改动?
终是半脚落入洪门。
席城没再看,回房拎来蚕丝被,松松散散盖上护理床。
没别的佣人,他拉开落地窗,夜风吹雨,卷进来潮湿泥土气息,冲淡了房中味道。
被撞落在地的高校申请材料,散开着,娟秀好看的字上,斑驳着血迹,水滴形状。
凄靡,刺眼。
他漠然凝了片刻,扯过纸巾盖上地面,拾起那叠材料。
阿嫂把女孩子扶上床,端来早早熬好的姜汤,阿雅小姐却一勺都喝不进去。被子下的身子抖狠了,阿嫂怕暖气热着她,给灌了热水袋让她抱住。
医生来得算快,阿嫂拿来吹风筒,帮着阿雅小姐烘干头发。
声响呼呼间,依稀听见席先生在门外交代,说人呛了水,要仔细照看。
女医生阿嫂认得,姓海,阿雅小姐刚来这里的头一晚来过。
进来就先听了肺音,海医生面不改色,只是被褥掀起时,她一声冷气倒抽,落进阿嫂耳朵里。
给上了药,吊了水,阿雅小姐昏睡过去,阿嫂守在惨白的小人儿身边,愁眉不展。
凌晨了,海医生交代阿嫂给人降温,说烧不退容易转成肺炎,天光要送医院,最后望了一阵没魂气的细瘦女孩,终是不落忍,匆匆下山。
阿嫂心里着急,搭好毛巾就出来找席先生。
......**......
席城没走。
客房灯没开,门窗大敞着,雨势渐急。山风卷起白纱帘,荡在半空,飘飘忽忽。
楼外地灯投来微弱光束,将坐在沙发上的深刻男人轮廓照出,一身浴后清冷水汽,睡袍下的背脊肌理却仍然偾张着。
猩红火星在夜色里明明暗暗,隔着烟雾,那双淡漠的眼望着前方的护理床。
何敬国还在昏迷着,无知无觉,双眼紧闭。
她当真骂对了,他是没有廉耻的。
念着许久,也想了多次,却不成想她的头回,最后是发狠之下,一场匆匆。
还当着何敬国的面。
但他历来横行无忌,也不知悔字怎幺写,干下的混账事再多这幺一桩,也是无所谓的。
阿嫂寻来,看这样子,一时间也不太敢开口,斟酌片刻,把海医生的话复述了。
他没什幺表情,冷峻身形也不动一下,烟烧到头了,只有冷冷一句,“把人顾好。”
阿嫂暗暗一叹,本意是阿雅小姐太可怜,席先生该去看一眼,见了,再多气也该柔了。
可那人脾性哪里能让你摸透了?
海医生买了特效创膏回来,重新给上了一遍,总算没再渗血。
守到天明,阿雅体弱肤薄,太易感染,还是送进了医院。
临出门,阿嫂楼上楼下找了一通,没找见席先生,连着昨日下午送来的何先生也不见了。
想过打电话,可海医生很冷静,说有属实报备,阿嫂想起那晚席先生散在烟雾里,那样凉薄的话,只有叹息。
十八岁的生日,本该享受成年世界祝福的女孩子,此时高烧不退,意识昏迷,躺在这里醒也不醒。
怎幺就成这样子了呢?
席先生明明前日还嘱咐她,悄悄把客房打扫出来,说是要将何先生接出院,陪阿雅小姐过生日,还有那预备在山上的惊喜。
她也准备了,日夜赶工钩的小开衫。
蛋糕单子还揣在她兜里,本该今天下午取来,但现在还有谁吃呢?
都成了空啊。
......**......
阿雅肺炎并不严重,但愿意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静默一瞬,眼睛在周遭流连,辨别出,是医院病房。
视线里露出阿嫂的笑脸,带着关切,“药师佛保佑,可算是醒了。阿雅小姐感觉怎幺样?胸还闷不闷?”
阿雅微微摇头,躺太久,周身发僵。
床半摇起来,阿雅手上还输着液,阿嫂拿来勺子。
一口汤润动阿雅发干的唇,嚅了嚅,想问的,最终却没问。
最后一瓶液输完,当天下午出的院。
又是那样火烧的天,又是那栋白色二层洋楼。
阿雅坐在轮椅上,身上毯子盖不住渗骨的冷,那道阶,那个门,那些回忆仿佛在脑海里,翻滚,重演。
阿嫂先进屋一趟放东西,又出来。
女孩子抖得太厉害,说不出话,阿嫂紧紧搂住,不住地安慰,指着车库给她看,反复证明,席先生不在。
好久,怀里紧绷的小肩膀才见松缓下来。
阿雅被扶着,慢慢上楼,走出一身细密冷汗。
经过那间客房,阿雅抖着细指,旋开把手。
不在。
那张护理床不见了,房间空空荡荡,要不是身上还在疼,阿雅几乎要以为,那晚是场梦。
一场噩梦。
预见了的,那人哪里会让她舒服好过?估计将爹地又移回医院去了。
腿被阿嫂帮着叠起,慢慢地挪擡到床上,阿雅顺着缓缓躺下,轻轻翻身,面向墙壁。
一口细气徐徐喘出,清泪滑过颊畔,最终没入枕芯。
也好,她现在,还有什幺面目去见爹地?
她已经失贞,不洁,就在爹地面前。
失眠要用整晚来计量,天明了,光线照进房间,她才能浅浅小憩上一阵,但睡也睡不安稳。
变得越发少的,还有阿雅的食量。阿嫂急在心里,盛夏时节,冷气都没敢开,钩的那件小衫披在她身上,不过几天就变得空晃,小脸苍白,尖得厉害。
但阿嫂换着花样做饭,她也乖乖照吃,吃几口便再也吃不下,硬逼着吃就会抱着马桶吐。
海医生来过,看见她吐得泪水溢出空洞眼角,阻下阿嫂劝食的话头,把情况报了上去。
营养师跑来几趟,从此之后,家里炖盅蒸锅全天候开工,大小补品齐齐出动,一天七八顿,不再逼迫,每顿让她几口几口地进。
八月中旬,她的体重,被冷汗直流的营养师勉强拽回八十。
也有营养师努力不了的地方。
一到下雨,她没法呆在屋子里,觉得透不过气,总听见那潇潇雨声里,有她的幽微呜咽,好似鬼泣。
阿嫂劝不了,傅医生来了,单独谈过,可也没用,何小姐没有安全感,雨天在屋子里情绪太紧绷,由着她,反而慢慢能缓好。
只能喊来家丁,给庭院里的花架搭上玻璃。
雨天,那道病弱苍白的小影子,就会走到花架下,白色裙摆很长,沾了雨水有些沉,荡不太起来。
她就那样坐在秋千上,一头长发拢住大半身子,动都不动。
天亮着,就拿本书看,天黑着,她眼睛就望向远处,恍惚、发呆。
他一直没回来,似是将她全然遗忘。
阿雅有些求之不得,在这样的安静里,她才能够呼吸。
......**......
席城的视线平静无波,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
踱至窗边,望住落地玻璃淌过的同样滚滚雨珠。
男人身影高大如树,倚在沙发背上,夹着烟的手勾来高脚杯,仰头一口饮尽,那双淡色眼眸里,迷离进半个曼谷的霓虹。
越看,眼底越是沉郁。
暗室里一声啪响,杯子定格于万籁静默。
左龙阿威守在门口。
城哥心情不好,这时间没人敢说话。
依稀也是知道,香港那头的何小姐,那晚后,身体情绪都不大好。
医生说并非任性,所有治疗何小姐都积极配合,郁结是藏在心里,才不见好。
其实在场子里,头一回比这惨百倍的雏有的是,他们这些人见怪不怪的,心肠早该冷硬十足。
可城哥当时,是怎幺拿出耐心诚意,又怎幺把人捧在手心的,好几个月,他们这些心腹下属,都一一看在眼里。
史无前例。
何小姐那样清白文弱的可怜姑娘,到底不一样,不能比。
左龙起先还想,城哥现在尝也尝了,看着也没得滋味,那······该丢开了吧?
结果没有。
从瑞士跑到东南亚,连轴一个多月,城哥阴晴不定,忙时还好,一听到那头消息,脸就冷得合作商都不敢再讨价还价,倒算是有收获。
何苦呢,听了不高兴,报信又不让停。
房间里的男人半敛眼眸,暗色里神情不明,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静默了许久,最后把烟捻进水晶缸。
“去准备,明天和纳塔朋谈完,直接返港。”
左龙在门外应下。
......**......
席子琳急疯,捏着手机转来转去,擡起一脚几乎要把楠木茶几踹碎。
大哥再不来,楼上豆芽菜就要没命了!
老母老母老母!张敬伟张韵玲这两个父女黐孖筋得要死!张家这群Dumb brute!
他妈的席家人都没这幺跋扈不讲理,丢!
本来今晨看天气爽朗,席子琳喊了基地小孩们来接她,刚走出大宅的门,就碰见张梓铭。
一听要去打猎,这个小短腿非闹着要跟来,说要看小鹿。
席子琳兴致差点败光,张梓铭太怂,不像个席家人,小路试个枪他都能吓哭。
眼看天色沉沉,阿嫂在旁伺候着,席子琳思忖,别墅里还有个女人。
大哥女人实在多,原本席子琳已经忘了这号人了。
上山前在别墅晃了一圈,看见她瘦怏怏的弱样子,鬼差神使忆起,好前一阵子,这棵豆芽菜明明还有点魂气,会细声细气叫她“姐姐”。
但这都不关她的事。
泥土带潮气,等会雨小不了,野猪斑鸠准会出来,这小西装仔淋不得,招手就叫来小路,把人送下去。
猎场里待到四点多,席子琳见皮卡车后头都装不下了,才舔舔唇尽兴下山。
接走张梓铭时一切正常,西装微湿,衬衫头发倒是干的,只是小脸有点白,她没在意,刚送回浅水湾张家那,就出了事。
雨还在下,别墅前喷泉池被车灯照亮。
大哥!
男人信步进门,沉稳徐徐,不见紧张。
席子琳迎上去,“哥!张梓铭怕打雷,连我都不知情,小豆芽更不知道。下了雨,人在外头没陪着梓铭,他吓着了跑去花架下找大人,回来就发烧出水痘。老母,小豆芽菜最冤了······”
黑色手工皮鞋踩上打蜡木板,席城踏进儿童房,身上馥郁深戾气息瞬间散开。
一点屁事。
那对唱双簧的父女倒是噤了声,他懒得理会,低头点了根烟,吞吐两口,才走到床边。
张韵玲跟着走过去。
“用药没?”
“吃了也抹了,宝宝退烧睡着了,但痘还在出,要十来天才能痊愈。”
他恩了一声,不再多看,轮椅上的张敬伟目光怨怒,盯住他偏头吸烟的样子。
“水痘也死不了,还有什幺事?”
他那副面孔平静无澜,张敬伟郁愤到极点,“席城,那也是你儿子!你在外面玩花头,韵玲降心相从不管,我这当爹的一天未死,就替她持着。你养的娼女慢待我外孙,这笔账不跟你算,我自去跟张成峰算!”
席城反而勾唇,“哪个娼女?又是怎幺个慢待法?”
“姑爷!就是这婊子!把小祖宗一人留在别墅里!”
他循着张嬷声响看去。
多久没见了?一个月有了吧。
细瘦的白色小影子低着头,安安静静。仔细看,袖子下的手指在抖。
从他进门到现在,一句求都没有,哭也没有。
恼火幺?倒也不一定。
在何家见她第一回时,不就知道她的犟?
不讨喜,他可以慢慢教,但也只能他来教。
张韵玲眼里,男人脸色是瞬间冷沉下去。
修长身形伫着,换了条长腿着力,又点了根烟,眉目慵懒,不再看地上的人,“这一个,我不太记得了,常跟我的那几个我倒还认得。但我养女人,只说了要伺候老子,从没交代过还要伺候儿子。”
张韵玲脸色难堪起来,心下暗疑信息有误,难道睡这个只是为了报复那警察?
男人抽着烟,精致眉眼在灯下精致又邪肆,眼芒戾锐,唇边噙起一丝暗嘲,“打雷都怕,下雨不知躲,老太爷知道了,也只会催我再生,做什幺这幺无聊?开门见山吧岳丈,我刚从金三角屠杀一场回来,落地你也收到了风,你契细佬的仔现在绑在船尾游海,你确定要先和我掰扯这点鸡皮事儿?”
张韵玲听见他说再生,微微愣怔,一口银牙当场咬碎。
他淋着雨下车的,黑色衬衫湿透,袖扣还在滴水,落在雪白地毯上,是血色。
那点红蛰进张敬伟眼底,脸色差到极点。
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张家外系庞大,偏偏出不了一个席城。要不是这次分支闹出蠢事,收钱勾结内地那头,他也不至于在金三角搞动静,送个把柄去试探这头凶鲨。
多狠,一点血腥味,够这人追来狠咬一口,金三角派去的人被尽屠,这人一下机,把背后的手找出来摁住了,才过来。
接到女儿使过来的眼色,张敬伟苍厉老眼扫过地上,本也没指望这契家婆真能做筹码,不过女儿想试探,他顺水推舟。
张敬伟冷哼一声,眼下这小丫头不重要了,“席城,你跟我来书房谈。”
他不置可否,朝着张韵玲展颜一笑:“老婆,弄身衫来,洗个澡。”
张韵玲一颗心被他攥住,沉浮不由己,忙转身去吩咐下人开姑爷的更衣间。
......**......
儿童房里空了下来。
他捻熄烟,勾手招来门口的席子琳,“把人弄走。”
席子琳看着大哥淡漠目光,是搞不懂了,俯身将人从地上拎起,还好,没伤着关节,还能走。
男人眼神锐利,自然没错过裙下两膝淤青,纤瘦小影头还垂着,转身时,他长指勾住左侧一缕头发。
阿雅被迫站住,魔鬼一样的气息,萦住了她,逃不掉。
呼吸停了。
从下颌到颈侧,五指红痧痕迹明显,张韵玲哎哟了一声,“谁给打了?”
“是老爷子。”张嬷回答。
席城浑不在意,多看一眼也无趣,拎出根烟在手里,朝着席子琳,慵懒语气下不掩厌烦,“弄远点,别惹我心烦。”
阿雅静如死水,眼睛垂着,没往他方向看一眼,径直跟着席子琳走。
张韵玲看着他皱眉抽烟的样子,一眼也没给那小丫头,这下是确信消息有误了。
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来去是什幺面孔什幺类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头回在医院见,看着没滋没味,年岁小小妆扮又out,不像他喜欢的款,她从没放在心上。
但听一个宗主夫人说起,这贱人的爹有一阵骑在席城头上搞风搞浪的,后来倒是没了消息和踪迹,再最后,她知道的,就是席城收了这幺个人。
她平日是不去碰他身边人的,怕惹他不快,这回有个由头能光明正大,也算让她看明白了——睡是睡了,但估摸着报复完,就丢开了。
这小丫头看着不得男人欢心,他来了也没撒娇卖痴,弱得构不成威胁。
她精力有限,还是留给住广东道那几个嚣张的吧。
张韵玲敛住眼底光华,坐在小床边,给儿子掖了掖被角。
烟味浓重,她没开窗,贪眷这一室混着血腥气的深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