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串稚嫩清脆的笑声轻快从身后掠过,谢青鱼猛地回头,却只捕捉到一片衣角,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一下消失在人潮里,再不见了踪迹。
稚童笑声下,一颗满是补丁、圆鼓鼓的布球簌簌碾过尘土,一路滚到她脚边,那球看着轻巧,可压上她脚面的分量委实不轻。
她垂眸凝视着那颗球,诸多浮现在眼前的字符图像几经翻转、流动,一下定格在“抛球女童”的形象,思绪未定,身体就先做出反应,青翠色衣袖沿小臂下坠滑至臂弯,谢青鱼猛地朝两面伸展开双臂,面无表情拨开蜂拥而至的人潮,余光瞥见隐秘角落里朝她腰上摸过来的手,她收了点下巴,两片唇不大快意地碰了下,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咋舌声。
随后神色一凛,五指倏然收紧,眼疾手快抓过去,紧接又是一个横踢利落扫过那小孩站的地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反应极快,可惜掌心与足尖依旧落了空,那小孩并不是本体。
百年前不乏有道心安如磐石,不受恶念蛊惑的先人踏进幻阵,曾留下只言片语,警醒后世之人。
昔年她有回犯事,被师傅罚在藏书阁誊写古籍,以供来访云海阁的道友借阅,那时她曾翻过一卷归在游记架子上的手札,寄给友人的信中有提及过此事,后有一人执朱笔落了一小行字。
字迹清秀,下笔未有迟疑。
——衔尾之蛇,首尾一体。
回忆渐渐淡去,思绪重新回到眼前,长指交错,谢青鱼飞快结一道法印,随腕骨一震,再次起势。
然不过眨眼间,四周白雾弥漫,如潮水般涌入、倾泻、淹没这条繁华长街,伴着女子轻轻的哼唱声,眼前之景如一卷古画徐徐褪色,隐隐暴露几缕夺目的底色。纵使形势诡谲多变,仍有一抹翠绿不动如山,静立在寂静长街之中,那道结印稳稳悬浮空中,以不变应万变。等到视线再次能看得清时,眼前已经不是熟悉的街景了。
取而代之的是湖面、栈道、和搁在岸边遍布青苔石阶上的一只木盆。
半晌,岸边苍翠竹林里缓缓走出一身姿绰约,白布条包住头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谢青鱼抱着手臂在远远一侧冷眼旁观,那女子弯腰,长臂勾住木盆,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倒进平静无澜的水面。
女子无声无息沉入湖底,而那只木盆浮在水面,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盆衣物,破开层层如鱼鳞般错落绵密的波光,停靠在岸边。
方才是球,如今是衣物,倒是一一能对应得上,谢青鱼心神一动,当即决定验证心中猜想,长睫扇动几下,倏然消失在原地,只余清风拂过,掀起一阵阵悠远绵长的钟声,这声来处实在太怪,时而从东,时而从西…犹如漂泊无所定处,让人一时不知它究竟从何而起。
怎可一个“怪”字了得。
堪堪压下心中古怪,谢青鱼晃掉脑中杂念,一心只想取那盆衣物,验证猜想,然后破局与师妹会合。
可不曾想眼前湖景不过弹指间就变得极尽扭曲、边沿的竹林无限拉长,翠绿混进水色无止境扭曲延伸…直到秀丽的湖景彻底变换不见,谢青鱼望向空空如也的右掌,尖牙压住下唇,唇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侧目看向敲响山崖古钟的老妪,血色残阳近在咫尺,尽管是日落前的余晖,仍教人不能直视,她虚虚眯起眼,绚烂绮丽的光线落在她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便抖落数不清的霞光,描边流畅的面部轮廓,这是个有些隐晦的笑。
她一把夺过老妪手中的钟椎,猛地敲响古钟,霎时钟声激荡,音波化作实质,朝四周蔓延,波及漫天霞光,那轮近在咫尺的血色残阳扭曲着,残喘着,满目的血色终是裂开一条缝隙。
抛球女童、浣纱女、敲钟老妪。
极为浅显的对应关系——布球、衣物与古钟,布球压在脚面后,街景变换为湖景,她甫一碰到木盆,就又变了。
似乎并不难猜出最后的“钟”就是破局之法。
谢青鱼抱着胸,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它的消亡,眼底映着那抹即将溃散的血色,可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不可言说的古怪。
是的,是古怪。
忽的,成串稚嫩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就在这个瞬间,眼前的红色犹如滴入水面的墨水,不可抑制地开始无边扩散、延伸…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她缓缓眨着眼。
血色残阳与肃穆古钟湮灭在空中——
谢青鱼再次站在了一开始的地方。
那条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
一颗打满补丁的布球碾过阴影,越过人流准确无误地滚到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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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灵毓那边的视角
两个人遭遇的事不大一样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