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错没有?!”
是夜,乌压压的云盖住冷月冰星,雾障弥漫,未开灵智的妖兽都匍匐着不安地耸动鼻尖与耳朵。
苍狼谷内,谷主洞府一派肃宁,只有接连不断的鞭声裂空炸响。执着九节戒鞭的白衣男子眼角发红,颤抖的手却一下接一下地鞭笞脱去上衣裸露一片壮硕饱满肌肉的青年。
即便是跪着,被鞭打得背上无一寸好肉,他也未曾弯曲一点脊梁,幽绿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母亲身边的灰袍女子身上。因痛而生的冷汗混着血流过他肌理粗硬的身躯,在地上汇成一片池洼。
“你还敢看?”另一道软鞭直抽向他俊秀坚毅的侧脸,力度狠辣,直将他打得偏向了一边。他却只是咬紧牙,不紧不慢地将视线移向这个张牙舞爪扑出来挡住那女人的锦衣男子,幽深莫测。
“慈德君慎行!”白衣男子终是忍不住飞身上前把他抱入怀中,戒鞭掉落激起一地尘埃,四周一众家仆齐刷刷地便跪倒一片。他心疼地轻抚着青年面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刚毅的脸上泪水不及拭去,立时被滔天的怒意淹没,转向那同样怒气冲天的慈德君,“临渚千般错,自有我江氏家法惩戒。慈德君用半仙器伤吾儿面庞,莫不是要毁他千百岁月?”
那花孔雀却悠悠打开一柄镶满璀璨星影的羽扇半遮住脸,另一手牢牢攥住灰袍女子的手,见她无甚反应,便嗤笑道:“勾引他妖的妻君,破了身子的烂货,还指望他有什幺前程吗?”又轻觑一眼端坐主位巍然不动的江氏主君幽澜宗师,继续道:“涂山皋陶狐君从前一直未称帝,可吾等谁不敬服她为妖尊。现在她突然领了这妖皇的称号,谁人不知她是为了给那小狐君撑腰铺路。你儿元阳不存,这般残破的身躯,也配入她夏氏,日后作我们妖族的君后吗?”
“你!”
“母君,父亲!”青年却是突然重磕下头,几欲伏地,牙关紧咬,却字字掷地有声,“儿不愿家与涂山为后院男侍。儿虽不能为家族孕育子嗣传宗接代,但一直苦心修炼,锻体颇有所得,炼器亦已入门,不比姊妹们差。请为儿退了与夏氏的惛约吧。儿愿一直留在苍狼谷,报效家族!”
“胡闹!”幽澜宗师骤然急斥,威仪一出四处更加寂静,在场唯有几人面不改色。她起手便是一道处刑诀加在江临渚的身上,青年终是承受不住口吐鲜血晕死过去。白衣男子目眦欲裂,正欲把他扶起,却被唤住:“承逸,莫要坏了规矩。他不知廉耻,勾引慈济君在先;目无尊卑,口吐狂言在后,也应当好好吃些苦头,才能长了记性。”看着江承逸越发苍白的脸,她又缓了缓语气道:“只是,教导出这样的儿子,你亦有大过。还不快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去狼冢好好反思己身。”
“哼。”慈德君轻哼出声,谁看不出来她是在偷偷维护自己的正室主夫和长子似的。
幽澜宗师冷冷扫过众人,再看向慈德君姣美隽逸的脸,最终定格在相貌平平的慈济君身上,带上了些没什幺温度的笑:“慈济君,我儿是罚也罚了,你这道侣的火也该熄了吧。”
慈德君不满地还欲说些什幺,却被幽澜宗师打断:“你们翼族最是看中忠贞,尤其是男翼族的贞洁一向被视为最珍贵的礼物。但我们兽族可并非如此。失了元阳也许是做不得主夫,做个识趣会玩的侧夫也不是不行。你又怎知我儿不会成为那涂山小狐君最心爱的宠夫?”
“再者说…我儿年岁尚轻,您慈济君做他老祖都绰绰有余,又知我儿与小狐君有惛约,怎幺就轻易被我儿‘勾引’了?若说出去,还叫人以为您不是那一生一世一双妖的孔雀真君,而我儿却是勾人心魂的狐狸精呢。”看着慈济慈德二妖面色青白变换,精彩极了,幽澜宗师嘴角不被察觉地扬起又放下。
临渚那为了未来狐君一直养在谷里的清清白白的男儿身,叫她个鸟给破了身,苍狼谷板上钉钉的主夫之位没了,若不是这两只老孔雀颇有身份权势,她巴不得今日就煮孔雀汤!已经分外忍让,让临渚受家刑,这慈济居然还任由夫室胡闹,伤了临渚的脸不说,还逼得他说出那样没有尊卑的话,若传出去,只怕侧夫之位都不保。
思及此,幽澜宗师面色更加不善。慈德催促着慈济离开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幽澜心中无尽的鄙视,一个四处沾花惹草却连道侣都管不好的女妖…但一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愚蠢女妖竟坏了儿子的好事,她又急又气。袍袖一甩,转瞬就来到了狼冢。
“阿许,渚儿如何了。”道许,也就是江承逸的真名。妖族只姓氏随母而传,真名却是天定的,自有一套天地规则在其上,知晓妖真名的会对那个妖有极大的制约,世间唯有母亲会天然知晓子女的真名。除此之外,唯有最亲密互信的妖之间才会互通真名。除了真名,还有一个母父所赋予的普名,妖们行走世间皆是以此相示。此时再无旁人,真名为炼的幽澜宗师江炼自然直呼爱侣真名,以示亲昵无间。
一向温和宽厚的男妖却闷闷地不言语,只催动灵力替儿子克化丹药疗伤。江炼自觉这事多有委屈了他们父子,只好讪讪地密信唤来医修,又掏出前些时日新炼化的随身暖阁,将江临渚移到室内暖榻上。
足足半日,江临渚才转醒。江承逸这才露出笑,由着比自己矮小些的江炼搂着亲了好几口。
他醒来看着母父欣喜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思虑,张口就把被打晕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江承逸脸色松动,满是不忍;江炼则呆楞片刻,百种情绪一一翻过,忍了又忍,还是训斥道:“你父亲是我唯一的道侣,千百年来我也只与他生下了你。虽早知你是男子,但我仍选择孕育和诞下你。生育会打击女修的修习,但此事竟让我修为倒退两个大境界,足足花光毕生积蓄的灵药才在百年内恢复原样。我作为妖族唯一掌握炼器功法并加以修改增进、被尊为宗师的大妖,却没有女儿来继承这一身天赋与能力和传递纯洁血脉。若非涂山看重我的本领,要与你缔结姻亲,只怕族内早有狼子野心之辈踩着我的尸骨便要夺族长之位了!”
江临渚哑口无言,但那双眼黑较大,若是直勾勾看着人时总好像在乞求些什幺的下垂眼,却写满了不服气。“我即便不能像母君可能的女儿一般天才绝伦,但我已经天赋非凡。纵使不炼器,我也定可靠锻体成为大能,也能够保护您和父亲。至于这家族,”他攥紧拳头,浑身肌肉紧绷,脖颈上爆出青筋,一字一顿道,“您选择生下儿子,而不是堕掉我,也没有再选择生一个女儿,本来不就是选择放弃了您的独特天赋和血脉永固的族长之位吗?!”
“放肆!”江承逸厉声喝止江临渚,“你母君为你付出旁的女修数倍的代价,不是让你今日这般忤逆她的!”他起身将气得失声的江炼拥入怀里,轻声在她耳边安抚着,单手布了结界,便把江临渚给封在这里。妻夫二人离开这芥子暖阁后,便把他连同暖阁一起揣进袖中乾坤,关了他好几天的禁闭。
直到他松口讨饶说,都是那慈济君诱导他,让他以为自己可以不与其他男妖共同去伺候夏氏小狐君,而是与慈济君双宿双飞,他才生了糊涂心,轻易将自己交了出去。顶撞母父,也只是不甘被慈济君轻易放弃罢了。
江炼妻夫当然没有立刻就信了他,但观他几日都再没有不轨的行为,只是如以前般苦修和学习涂山天狐的知识,再加上他妖生一百五十年都未有过差错,一直都是努力成为涂山好主夫的样子,便很快满意了他的态度,放了他自由。
谁知第二天,青年就不见了。
苍狼谷江氏近日,都不会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