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山走了很久,来来回回,很是疲惫,慢慢有些生气。弗妄应该过来接她的。
她差点就要坐在原地不动了,擡头时幽幽看到了光,这才发现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于是又继续走了两步,撩开藤蔓,走出地道,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农舍亮着灯,仍旧昏暗,喜山走进去,看到弗妄正埋头写着什幺东西。
她走到弗妄身前,看到他正在写信,从桌子上扯出来两张,略微扫了一眼。
少林寄来的,和弗妄商讨围攻昆仑山一事,大致内容和徐鹤一讲的区别不大,看来此事确实引起了武林很多人的重视。
喜山坐在他对面看他写信。
等到喜山坐下,他突然把笔放下不写了。
“不写了?”
“为什幺回来?”
二人同时开口,面色都有些古怪,喜山听到了他的问题,不知道怎幺回答,只是把腿往前伸。
“走了好远,有点累。”
弗妄伸手,自然而然将她的腿放于膝盖之上,手法精妙地揉了揉。
他没有继续刚刚的问题,反而说道:“他从张虚然入手,查出了青城山灭门一事与昆仑、峨眉都有牵扯,准备联合少林、武当攻上昆仑山。”
喜山意外于他的主动提起,一时之间拿不准他这会儿告诉自己这件事的目的。
如果自己此前并不知情,那幺此刻从他那里知道这事,不是显然会为徐鹤一着急,更不可能留在此地了吗?
喜山轻轻眨了眨眼睛,看了弗妄半晌,最后说:“嗯,我知道,黑链跟我说了。”
他闻言,又问道:“那你为什幺回来?”
反而又把喜山问愣了。
手,按捏喜山的小腿腹,下行到踝,牢牢握着。虽然并不用力,但也显然限制了她的行动,让她不可能立刻离开。
喜山默默叹了口气,最后说:“……正准备去,所以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他说:“要。”
她以为弗妄至少会反应一会儿才会给出答案,没想到回答得这幺干脆,又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好吧……那一起去吧,你帮我驾马,我走了好一路,真正累坏了。”
他不辩喜怒地应了声:“好。”
喜山又问:“你现在能赶路吗?”
“好。”
喜山说:“那走吧。”
他说:“好。”
话音落下,这人却仍旧没有动,也没松手,不知何时,竟然将喜山拉至怀中,离得很近了。
喜山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试图避开这个目光:“…听闻弗妄禅师曾在论经大会上,和外邦的和尚争锋相对,来回几百个回合没有输过,昨天确实领教到了……怎幺到了今天,就只剩下‘好’了……”
很难得的,这一刻他也没有和喜山对视,而是垂头埋在喜山肩上。
声音有些闷,说了句什幺,喜山听不清,问他,“你说什幺?”
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有些变化。
重复着说:“…不一样。”
喜山问他:“什幺不一样?”
他回答:“这和论道不一样,求不得,就是求不得,我知道我输了。”
喜山擡起手,放在弗妄侧脸之下,那是一个捧着的动作。
她做得很有耐心,甚至弯了弯嘴角:“那你还逼问我,我还以为自己输了呢。”
弗妄凝神望着喜山,喜山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情绪,浓郁如海,又像是密不透风的黑雾,将人笼罩其间,透不过气。
不知何时,他的眼尾红了。
喜山看着他泛红的眼睛,莫名想起昨天夜里他最后问出的那句话,那你愿意回应我吗。
仿佛在耳边回环。
她当时泛起酸涩,以为那感情和那些持久粘稠的情绪混在一起,是属于弗妄的一部分。
等到此时此刻它们再次出现,喜山的耳垂泛红,突然间明悟一样,她知道这情绪原来属于自己,她觉得弗妄有点可怜。
好好的圣僧,临门成圣,变成这番不人不鬼的样子,被她折磨,又别无他法,想出的都是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法子,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喜山觉得他有点可怜。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于虚空中敲了敲她的脑袋,她真正福至心灵,想起了当时在船上,她曾别有用心地被他从水中捞起,夹杂着恶意自揭伤疤,向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世上最接近圣人的佛子,因为她的故事,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这世间,什幺是因,什幺是果,冥冥中又是否真的自有安排。
彼时她心口微动,觉得他有点可怜。
也将那一点点恻隐之心,终于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