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她宠后生涯里的小插曲,就像蹬掉姜晚一样,有点起伏但不多,她的生活主调仍是躺在锦绣堆成的宫闱里百无聊赖地吃喝和鉴赏奇珍异玩。
姜晞逐渐在众星捧月的宠后生活中忘掉了这份对朝堂斗争的恐惧,自然也忘掉了当时姬衍那沉厉神色及狠决手腕给她的压迫感,因为她最常见到的还是他嫌弃又无奈,偶尔暗藏笑意地任她在面前娇蛮发脾气的模样。
正所谓倾国名花,君王笑看。
她被娇惯得忘乎所以,忘了姬衍强势狠辣的一面尚无大碍,但她偏还只认得他平日里百般的纵容,一旦起了性子,什幺君臣夫妻,什幺帝王尊严,她才不管!
她想要什幺就得有什幺!
她寂寞了就得有男人陪,哪怕是当尼姑的时候她都没少过男人!
姬衍发现了,那,那他去死好了!
她恨死别人管着她,操控她了!就像当初姑母让她去当尼姑,她不想去也只能乖乖认命,现在姬衍成为了那个能管着她,操控她的人,他既能三宫六院,她又凭什幺因为这点事受到惩处?!
那些在她当尼姑时嘲笑她的人,她在重新得势之后挨个踩了回去,得意洋洋地看他们匍匐在她的脚下,如若再次被废,她不敢想,不敢想那些人的嘴脸!
而且他去死了,她不就能成太后了吗?姑母多威风啊,将两代皇帝置于鼓掌之上,她养这幺多男宠,谁敢管她,惩治她呢?
只要他去死,那这金尊玉贵的身份,珠宝似粟的生活,这些都不会失去,相反,她还能过得更好!
她像魔怔了一样脑子里挤满了这个念头,还想到姬衍本就习武,想他死的人多,可对他忠心耿耿的亲侍同样不少,这次回来定对她有所防备,她没什幺机会刺杀他。
最后,她僵硬地拿起信纸写下一封家书,请陈氏为她送来厌胜之物。
死过一次她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起码在当阿飘的那些年平和了心态,终于承认了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是死是活怨不得他人。
正如姬衍,改革这条路是他自己认定的,有什幺风险是他的事,和她最大的关联就是他死了自己费劲儿伺候这幺久的金大腿就没了。
她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在朝堂上笑到最后,她想当摄政太后只是想要那份高高在上,可不是因为什幺执政理想。
姑母之后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在大周摄政的太后宋氏水平与她相仿,还和她一样性喜淫乐没甚大目标,不过宋氏因为一开始是世妇这样的低位无宠妃走运上位的,所以没有姜晞身上那股张狂,刚临朝时还知道战战兢兢地聚心政务。
后来发现自己的水平处理不来大周末期的内忧外患,宠爱过的也有点能力能帮她理政的小叔子姬琅也死了,便干脆奏折一扔直接摆烂,接着奏乐接着舞。
等到六镇叛军打到洛阳的那一天,她才慌忙绝望地携一众皇室女眷们躲进了专供皇家贵族女眷修道的清徽寺,天真地祈盼着叛军会因这是佛门之地而不敢妄为。
那一天是清徽寺建立以来遭遇过的最大浩劫,叛军直接拆毁了门墙入寺大肆淫掠,里头无论是已经出家的尼人还是临时躲进来的女眷无一幸免,不堪凌辱而死者甚众,清徽寺从此成为一片废墟。
时逢乱世,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不计其数,多有人怨恨宋氏执政时期是大周走向崩溃的最后一笔,而敌国乱军更只会以此为笑,无一人有怜悯之心,反而作语讥笑这群无辜女眷:
“洛阳男儿急作髻,清徽寺尼夺作婿。”
就是在说,洛阳城内未成年的男子都忙着将自己的头发绾成髻,表示已经成人可以娶妻,看清徽寺那些受过凌辱的尼姑女眷们因为名誉扫地,都在争抢着找人嫁了寻找出路。
而为首的宋氏则被叛军首领北秀容押解至洛水南岸,北秀容欣赏了好一会儿她痛哭流涕求饶的丑态之后令人将她和幼帝姬铭按头淹死在了洛水,连个全尸都没留。
姜晞看到宋氏被投河溺死时简直像自己也经历过一样绝望惊恐,看她竟仿若是在照镜子!
她攥紧拳头,克制当时目击那场景时的战栗重新涌上,幸得被将士们如山呼海啸的喊声唤回现实:
“悠悠苍天,佑我皇周!悠悠苍天,佑我皇周!悠悠苍天,佑我皇周!”
是姬衍旁边的姬臼接过旗帜挥动起来,而医官小跑来为姬衍包扎好伤口,他一擡手止住台下的呼喝,面朝着这边拜来。
虽不是看她,但方才回忆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前尘往事让她生了些畏惧。
“皇祖母,孙儿去了。”
姑母很满意他这份孝心,又兼之以大敌当前,也不再因他表现像样些就生出忌惮,擡了擡手:
“皇儿,带着我巍巍皇周的好儿郎去罢。”
他直身下台,走到众将所在的前方翻身上马,姜晞忽然想到一件事。
“哎,你不是好久没出来了?上次在寺里你害臊得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昨晚怎幺也不要和我换?现在姬衍一去不知多久,你不嫌闷?”
“无所谓了……”
姜晞感觉小傻子从醒过来开始就有点奇怪,她想了想,小傻子不会是因为被姬衍迷惑,他又这样那样不想让她出来的举止难受了罢?
“你不会因为姬衍在里头偷偷掉小珍珠罢?”
小傻子马上反驳:“当然不是!”
但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号角声响起,大军开拔。
姜晞也不催她,静静看着那一列一列的队伍往前走去,淹没了那骑着蹄白身红的大宛良驹的人。
她忽然听到小傻子说出了一句很难懂的话来:“到底是你既是我,我既是你,还是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姜晞一愣,这小傻子现在说话怎幺和姬衍常翻的叫什幺老庄的人留下的狗屁一样难懂。
她想再问,那头却又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