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汐是无意间寻得这本志怪小说的。封皮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泛黄,上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郁唐」。
于是她打算晒太阳的时候,顺便把这本小说读一读。谁知郁二少爷的品味竟还不错,小的时候便已经喜欢如此奇诡的故事,每篇文章虽短,结尾却总是反转,看得人在太阳底下都是一层冷汗,她一口气把小说读完,已经是日落西山。
夕阳下,莘城沐浴在金灿灿的晚霞中,美得如梦似幻。隔着一栋厚实的青砖楼,隐隐能听到前门轰鸣的汽车声,夹杂着男人低低的寒暄,和一些故作轻松的客套的笑。
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自从他手握陆军大权后,全国各地的贵客络绎不绝,引擎发动的声音几乎是接连不断,就连郁青明下葬那天,他都抽不出时间掉几滴眼泪。季汐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某些国家大义奔波忙碌,好似不允许卑劣自私的人性存在。
她是如此格格不入。
到了晚上,为了避免和大太太打照面,她最近都是在自己的房间用膳。自打郁老爷去世后,大太太的性格愈发古怪,简而言之就是不安感和占有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不是郁唐的办公室门前有人把守、郁颂早出晚归在银行上班,她巴不得无时无刻挂在儿子身上。
前不久,季汐在走廊中和郁大少爷打了个招呼,那个女人立刻用一种极度护犊子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并且一连三日堵在她的门前阴阳怪气。季汐烦不胜烦,索性惹不起便躲得起,减少一切能和她相遇的机会。
这时,房门被人轻叩了三下,季汐以为是翠翠送来晚饭,随口道:“进来罢。”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空气中突然弥漫起淡淡的酒香。她看着桌上送来的最新的时尚杂志,上面的珠宝熠熠生辉,头也没擡地问:“哪儿来的酒?”
“大不联颠的大使送来的私藏。”
男人淡淡道。
季汐转过身,看到一身军装的郁唐突然出现在房间内,漂亮而又精致的眉眼被头顶的暖光包裹上一层温柔的金边。他将红酒放到桌上,自顾自地拉了张藤椅坐在她身侧,撑起下巴看着她方才沉迷的杂志。
“你想要珍珠?”
“只是看一看。”
他端来一盘黄油面包,被煎得又香又脆,上面覆盖着几片薄薄的火腿。那瓶红酒味道厚醇,被木塞勉强塞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季汐见他面庞微红,问道:“你喝了多少?”
“一杯。”
他扬起唇角,冲她笑得单纯无邪,伸手比了比约莫十公分的长度:“不过,是这幺满的一杯。”
那可真不少,怪不得有些醉意。
季汐叹了口气,伸手把酒瓶放的远了些,把面包推到他面前让他填填肚子,郁唐却道:“你先吃罢。”
她肚子有点饿,闻言便没再客气,拿了一片咬了一口。面包片很小,就着干咸香的火腿风味十足,卡擦卡擦几下便消灭了干净。
季汐吃完后擦了擦嘴巴,看到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道:“你怎幺了?今夜为何如此奇怪?”
“下午收到了一封密信,”他平静道:“北方战线吃紧,国府拟将南迁,届时陆军的架构要大改,我应当会一同调动。”
陆军副司令非同小可,他手里的兵不再是莘城这些操着同样口音的乡里乡亲,肩上的责任更沉也更重,更何况涉及到如此重大的架构调整,他肯定是要亲力亲为,责无旁贷。
季汐愣了愣。
“你要离开莘城?什幺时候?”
“调令上要求在5月前。”
如今已经是四月,余下的时间连半个月都不到,竟是如此猝不及防。
她微微蹙眉,想起不久前系统提及到的合欢值——如今似乎还仅有60%。本来她并不着急,再寻找机会做几次便是,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妙啊……
看来青砖楼的生活太与世隔绝,把人养的懒散安逸。
“那我呢?”她问道:“我也能同你一起去幺?”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重点,郁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摇头,然后掏出一只雪白的信封。信封薄薄的,正中间有一块凸起,好似塞了什幺东西进去。他把信封推到季汐面前,柔声道:“这是我为你在大不联颠购置的公寓,里面是钥匙和支票。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下周清晨的机票。”
如今全国都是战备状态,出境管制十分严格,除非是到了他这一级别,普通人根本不能轻易买到出国的机票。季汐将机票从信封中抽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没有名字和任何个人信息,只有航班班次和起降机场,而且是一张单程票。
“为什幺是国外?其他人呢?大太太和郁颂都去哪儿?”
郁唐沉默了一会儿,擡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只是轻轻的触摸,十足的克制,却让人莫名有些难过起来。
“他们也会同你一起离开。郁颂会带着母亲去东郢,其余人随我南迁。”
这幺说来,他岂不是要将所有人都转移走?战火当真这幺吃紧,局势当真这幺严重吗?
季汐看着他,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什幺线索来,可他却垂下眸子,慢慢凑近她的面庞,似乎将要吻上她的嘴唇。她低声道:“那你怎幺办呢,郁唐?你一个人……”
“我没事,”他察觉到她的担心,语气也愉悦起来:“相信我,李秀娥。”
温热的触感袭来,青年啄了啄她的唇角,“啾”的一声轻响。他果然是喝了一些酒,这个吻都带着淡淡的酒气,通过薄薄的空气渡到她这里,连带着她都变得熏然欲醉。
无声之中,眼神交汇,缠绵如同糖浆。
女人缓缓起身,坐到了他身上,紧紧拥抱住他的身体。
他们是如此奇怪的关系,明明无数次进入到对方最隐秘的地方,心灵之上却总是隔着一条窄窄的沟壑。那条沟壑让她站在了他的对岸,永远无法真正地走进他的世界里。
可是他又是那幺爱她,从眼神中,从亲吻中,从床第间忍不住低喃她的名字中,滚烫而又压抑的爱火像是一座小憩的火山,明明能会毁天灭地,却偏偏沉默以对。不过她想,他应当比她更迷茫更不解。
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违背伦理,他却陷得动弹不得,比她还要动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