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甚至没人愿意撒谎打个圆场。两位秘书一个抱着婴儿,一个推着车快步离开祸源。
哭闹声渐渐远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四下又是一片安静。
秦销苦笑着坐回椅子里,一面喝着冰乌龙茶,一面思索着什幺,白皙冷峻的侧脸上时喜时哀,唯有黑眸中的遗憾渐甚。
一杯乌龙茶喝到底,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翻起了照片。
相册大部分都是汪悬光。
想要偷拍一个“影”相当不容易,尤其被偷拍对象对镜头还敏感得像个特务。
刚开始她还会下意识躲一躲,后来反抗无果,索性就任他拍了。
近期的许多照片,因为她无视镜头,格外有生活气息。
夜晚的客厅亮着一盏朦胧的落地灯,她坐在地毯上,煞有介事地与红糖握手;
黄昏时,刚下班的她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还有一张是早上刚洗完澡,她正往身上披浴袍,恰好天光从窗外照来,雪白的肩背在曦光中泛出微微清辉,调成黑白就能挂在塞纳河畔展出。
但秦销最喜欢的,还是她抓着他的手臂睡着了的那张。
有天深夜,蓝秘书突然发来一份加急文件,他开着自己那侧的床头灯看文件。汪悬光嘲讽着他什幺,说着说着忽然睡着了,手却在无意识间搭住了他的小臂。
那一刻,秦销心底一片柔软,丝丝缕缕的爱意不断,足足看了她半分钟,才诚惶诚恐地将这瞬间凝固下来。
往上翻是几张,是汪悬光反抗无果期间照的。
有的手里拿着早餐、有的是躺在汪盏书房的长沙发上看书,还有一张他们刚亲热完,她的嘴唇湿红,皮肤泛着粉白。
不论照片中的地点是哪里,她正在做什幺,统一不变的是那双黑玻璃似的眼睛,冷冷盯着镜头,厌恶不加掩饰,像是对拍照人说我迟早弄死你。
再往上是一些模糊的残影,转身后剩下的半个肩膀、遮了眉眼的手臂和精致的鼻唇、低下头时没拍到侧脸,只捕捉到耳垂上的小痣。
相册拉到最上面,是春节后他带汪悬光走游客路线时的打卡照。翻了上百张,终于找到一张两人都没有被“猫耳朵狗鼻子”挡住的正脸照片。
半分钟后,AI吐出了几十张照片。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然后是一对双胞胎女儿。从婴儿到孩童,从少年到成年……
秦销点开、放大,觑起眼睛,细看这些“假人”的五官,找出哪些是像他的,哪些是像汪悬光的。
办公室凉爽静谧,墙角巨大的两棵热带绿植无声无息地滴着水珠。
手指向左滑不动了,秦销盯着最后一张生成的假照片,瞳孔微微闪烁,继而握着手机,厌怠地撑住了额头。
贪婪。
荒谬。
他想要世俗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想和她一起抚养孩子。
想要一地鸡毛,想要鸡飞狗跳。
他和她会有争执,有赌气,吵得上头还会冒出“离婚”这个词,但总归还是一年又一年的庆祝结婚纪念日。
然后孩子们渐渐长大,上学,工作,一年一年地不回来,家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做爱会越来越少,睡醒还是会拥抱。皮肤日渐松弛衰老,身体各项机能退化。医生一次次下病危通知书,谁都舍不得留下对方先走。
直到最后一刻,他浑浊的眼眸映出她苍老却依然美丽的面庞,咽下最后一口气。
……
四下安静无声,窗外的城市建筑在末日般的高温中快要融化。
秦销撑着额头,灰蓝色衬衫下的颈肩后背紧绷发抖,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焚烧出一个个黑窟窿,灌入一阵可悲的荒凉。
直到过了很久,那清晰的喉结才微微一滑,咽下了沉重的叹息。
·
反常的夏季高温没有半点要结束的征兆,午后的雷阵雨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一壶热水。雨停之后,城市继续闷在高压锅里。
下午没有重要工作。三四点钟,秦销从办公室回家,约了物理治疗师做康复训练。
汪悬光六点多到家,冲了个凉水澡,换上一件宝蓝色缎质的性感睡裙,披着微潮的长发,坐到岛台后。
火炉似的天气让人心浮气躁,晚餐是由粤籍厨师上门做的东南亚菜。
色泽鲜艳,酸甜爽口。
翻车的学术大会在费城的周日下午召开,那是北京周一的凌晨。
早饭时两人都没看手机,秦销上午到了办公室才看到新闻,憋了一天,这会儿主动问道:“你知道了吧?”
言辞指向不明。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在试探什幺。
——她有没有关注伊莱·罗伊?
——她有多关注伊莱·罗伊?
——她要是立刻答出“伊莱·罗伊”,那证明了她整天都在想着那个名字,还是证明了她已经足够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