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神颓

显世之光是明天中午，但乔娜修女却睡得不太安稳。据说明天的天气也会像今天一样，阴雨绵绵。

细雨时节，伟大恩慈的神只要愿意施舍神恩，驱散阴霾，透过云隙放下光束，照亮圣象，在圣像基地里面流满泉水。如果神愿意展示祂的力量，信徒们将会五体投地地叩拜。

乔娜是明日见证神迹的一员。她今年二十二岁，曾是位教会收养的女孩，更是位修女。比起嫁给不喜欢的人，她选择了信仰神。没办法，她别无选择。

在修道院里，生活单调乏味，年长古板的修女强制她们固守成规，她们生活也十分清贫。偶尔，她问为什幺不能期望下外面的世界。修女说，她们也是这幺过来的。

“你必须服从这些安排，乔娜。你不想被视为魔女，也不想让教会通缉你吧。”   修女们无奈地说道，仿佛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教经里明确写道，女人应当沉静学道，顺服，所以……”   另一位修女补充道，“我们要保持廉耻，自守，在会中闭口不言，不穿男子服饰，只能以朴素的衣裳为装饰，不能用编发、黄金、珍珠或昂贵的衣物。”

三年前，枢机主教罗伯斯因为罪行而自杀，禁锢在私处前的贞操带也随之解除。所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陈词滥调，打着神所希望的名号，终究只是虚伪的谎言。

自那时起，乔娜对显示之光不抱有期待，甚至想能不能出些意外。如她所愿，意外果真发生了。

今夜圣子处理完某位神官后，脸色瞬间苍白，额头冷汗直流，剧烈地咳嗽。他每一次咳嗽都要将灵魂都呕出，大口鲜红的血液喷溅，殷红的血滴落在他的衣襟，染红了一片。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似无数红山茶绽放。

圣殿的神官们迅速压下了这个消息，吩咐修道院的神职人员们对外宣布，圣子要潜心揣摩神谕，无法前往显世之光现场。

乔娜修女枕着雨声，一夜无眠。

中午，天幕灰蒙一片，雾水绵延，空气潮润得足以养鱼。稀疏的雨滴垂落下来，砸在修女用油布制作的伞面上，飞溅出啪啪声后又跃到地面。

光明神雕像前，众多信徒聚集于此。王都市长被簇拥在最中间，大肚便便，向所有信徒们招手示好。旁边的使者，给他打着伞，自己肩膀湿了一大片都没发觉。

雨水斜斜，浸泡信徒的衣衫，紧贴在信徒肌肤黏连一片。聚集圣像前的信徒们任凭雨渐衣袖，他们满不在乎，毫不在意，目不转睛，狂热地盯着光明神雕像。

信徒们的眼神中，充斥着虔信与期待，渴求见证那瞬神迹的降临。

人群中，乔娜不小心撞到了一位金发女子，她正往回走。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有些像毒蓼茄的味道，又夹杂了一股酒气。

“不好意思，小姐！”乔娜向她郑重道歉，惊讶地打量她的着装——这位小姐居然在这种活动上穿着裤子。

“啊，不用向我道歉，”金发女子对她笑笑，“又见面了，乔娜修女，十分感谢您上次对我的帮助。”

“啊，你是……”乔娜纳闷地问。

乔娜呆立在原地，猛地想起她白纱缚住的右眼，稍作反应后想说些什幺，但被同行的修女紧紧握住了胳膊。当她再次回头望向那位女子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终于乔娜来到光明神像前，与其他修士待在一起。王都市长清了清嗓子，扯了一大堆客套话，才宣布仪式开始。

一群修士围绕圣象周围，高声唱起赞美诗，称颂主的恩德。因为主的恩赐，派鸟儿衔来榆树木的枝条*[5]，为他们遮风挡雨，终结了战乱后流离失所的日子。

所有信徒们都要铭记苦难，感谢神的恩德，带领他们重建家园。

乔娜作为唱赞美诗的其中一员，有时在想，如果神真的如此恩慈，为何不赐予人们一个充满奶和蜜、满是黄金的乐土？

赞美诗唱完了，该是主赐予恩德，给予光明时刻了——

雷鸣在空中震彻，回声隆隆，天地沉浸在颤抖之际。一声龙啸从天幕中传来，穿越云层。听到这声龙吟，众人反应轰动一时，注意力纷纷从显世之光转移，议论起龙的存在。唯有王都市长喊大家注意仪式，未料无人在意他的话语。

龙，此世竟还存在龙？

龙翼展开，遮掩天幕，像一块油布遮断了天地联系。在这阴晦的天，隔着层油布，雨无法坠落，细腻的日光更无法透过云层放下晴束，照亮圣像。时间一点点流逝，等人们反应过来时，他们才意识到显世之光仍未出现。而王都市长此时早已气得半死。

龙走后，天幕又落了雨。细雨蒙蒙，狂风卷起信徒衣袖，让雨斜落在信徒衣物。雨浸润信徒的衣物，湿湿嗒嗒，黏糊糊的，就连头发也黏连在一起，蜷曲成弯圈，丝丝缕缕贴在后颈。

此时，人群中传来一位女声，语气极度轻描淡写，却掀动起轰然大波。

——“光明神是不是已经陨落了。”她淡淡道。

人群中，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极端奋锐党*称这是因为他们不够虔诚，注意力全部都移至到龙上，主没有聆听到他们真挚的心意，这雨就是祂下达的训诫。

有人附和刚才那道女声的观点，从各种角度举例光明神陨落的种种证据，甚至扩展到教会苛捐杂税的议题。

这两帮人情绪激动，面红耳赤，越骂越凶，争执升级成了互相辱骂，推挤中有人甚至要动手了。王都市长见状，蹑手蹑脚，想要趁乱，从人群中溜走。

修女乔娜伸出双臂，努力维持秩序，还得保护光明神的名誉，维护圣殿的尊严。在推搡混乱之中，她闻到一丝淡淡的毒蓼茄味弥漫在空气里。

一滴雨落了下来，沾染到乔娜发丝，凝聚成水珠，顺着面部线条滑落。她擦了擦脸颊，又闻到了股毒蓼茄的味道。

混乱中，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白烟弥漫里，所有人像迷晕了般，纷然跪倒在地。一位戴着红死魔面具打扮的人，祂拎着瓶葡萄酒，从远处缓布向人群走来。

祂一步步穿梭在白烟里，而祂经过时，人们不得不匍匐在祂脚边两侧，连王都市长都颤抖着瞧向祂脚踝。

红死魔祂每走一步，随着裙幅的浮动，脚边也飘来几丝黑烟。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纯粹的恐惧席卷在每个人心间。

匍匐跪拜，瑟瑟发抖的人群中，倏尔又传来道男声，字字清晰——

“红死魔！是红死魔，据说附近村庄存在疫病，因为封锁村庄，还引发了一系列动乱。啊……而那位奋力带领大家逃离暴政的人已经……”

人群之中喧嚣的声音又沸腾了，但只是一会儿。红死魔的威压让所有人喉咙干涩，无法吐出成句的话语。圣殿神官们浑身瘫软，只能眼睁睁地看这位红死魔，即将到达主的圣像前。

乔娜瞥了眼，无意间看到一缕金细线飘扬，飞至红死魔兜帽之外。她又见那位红死魔，扒开红酒瓶的软木塞。

木塞弹出红酒瓶，流淌出来的葡萄酒，像圣人极了赦罪的血，径流神像基座。众目睽睽之下，葡萄酒代替了血，满溢了神殿基座，流出来蜿蜒成了血河，蔓延到红死魔脚边。

一点点，浸染到祂落至地面的袍角。

众人屏住呼吸，想要叫喊，却无法发声。

瞠目咋舌间，所有人又见祂掏出锋利的小刃，造型神似朗基努斯之枪，生生凿向——

圣像腹部右下处。

众人哗然大波，众人无能为力，众人只能匍匐跪拜。

雨水飘零，滴落向信徒肌肤，冷到砭骨。四散白烟，冲熏信徒双眼，软化所有人身躯，瘫软到动弹不得。

乔娜捂住口鼻，挥散呛人的白烟。待烟雾飘散殆尽，红死魔早已不见踪影。而修女乔娜，看清狼藉的现场后，瞪大了眼睛。

她瞳孔中圣像倾颓，以土块崩裂的形式，一块块的分崩离析，而一颗掉下来的石块要袭中她时，又突然改变路径擦过她身边。

“啊啊啊光明神的圣像倒了——”终于有人能发出声音了，朝上天嘶吼道。

那天圣像倾颓，圣子缺席，圣殿一时间紧闭了门扉，留余不知所措的王都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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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其实在这里单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XD。

注*：

[1]提摩太前书2：11   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地顺服。

[2]歌林多前书14：34   妇女在会中要闭口不言，像在圣徒的众教会一样。因为不准她们说话。她们总要顺服，正如律法所说的。

[3]提摩太前书2：9   又愿女人廉耻，自守，以正派衣裳为妆饰，不以编发，黄金，珍珠，和贵价的衣裳为妆饰。

[4]申命记22:5妇女不可穿戴男子所穿戴的。

[5]这里魔改了住棚节的由来。

[6]奋锐党：对宗教有狂热信仰的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