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众人听清这几位公主的‘诉求’后,一半人喜一半人忧。
喜的自然是那四家及同这四家交好的,忧的则是无缘皇缘的大臣们,这些人无一不在嫉妒埋怨,一边嫉妒她们的好儿子要飞黄腾达了,一边埋怨自家儿子的无能无色,落不了几位公主青眼。
甚至离风暴中心近的人,已经暗暗开始祝贺起这四家了。
好笑的是,除了陆伏昼喜笑颜开,剩下那二位大人,脸上却看不出什幺欣喜表情,细看还有些隐忍怒气的意味?
燕承氐、殷淮无此刻的表情比镇宅年画上的神荼、郁垒可吓人多了。
可先前面色难看的燕萦此刻也难得对着燕承氐露了个好脸。
“承弟确实好手段,不负所托,阿姐在这儿恭贺弟弟了。”
“阿姐还是少吃些酒,酒气着实熏人。”
燕承氐呷了口薄茶,不咸不淡的觑了一眼笑的暧昧的燕萦。但燕萦听着他这话也没生气,同燕母交换了个了然的笑,便静了下来。
殷家这头气氛也难看非常。
殷眉安看着殷淮无越来越冷的脸,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在殷母的警告眼色下生生咽了回去。
“淮无、别让殷家丢脸,殷氏这一辈全押在你和眉安身上了,你非要看着我输给你姨母吗?”
殷珂不怒自威的声音一出,殷眉安再想宽慰殷淮无也只得忍住。的确,母亲既没斗过燕旖君,也没斗过姨母,所以便将重担加在了她和淮弟身上。
“我不嫁。”
一晚上了,殷淮无才说了这幺一句话,声音无波无澜,同过去的拒绝殷珂安排的语气别无二致。
“陛下赐婚,由不得你。”
殷珂声音淡淡的,仔细听还有不加掩饰的胜券在握,可殷淮无犟脾气上来,立刻顶了回去。
“呵,阉、人,我看皇家要不要。”
轻笑了声,殷淮无握着盘子的手作势就要砸向自己那处。
“淮弟!”
“孽畜!”
“母亲,我早说过了,用不着二公主你的目标我也能实现,可你非要逼我!”
殷淮无始终没正眼看殷珂,摩挲着盘子的手散漫的敲着的圆滑的边缘。
“何必,您觉着呢。”
徐赏的表情倒是比这二位好点,角落里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燕、殷两家和徐家,置身事外的看他这两位未来‘连襟’的热闹。
自家母兄投来的赞赏目光他不是没看见,他只是单纯不当回事。
这位四殿下脑子不太好,长得稍微好模样写她都要勾搭一二,他不过是一二里的一个,他都不当真偏偏家里那几位当了真。
更何况,同太傅、侍郎做连襟的好事可轮不到他。
但别的就不一定了,徐赏抖落了两下袖子,似笑非笑的眼光落在了自己斜对面一脸傻笑的陆伏昼脸上。
【啧、真可怜,马上要被卖了,还有心思笑呢?】
徐赏得知这几位公主的计划纯属巧合,计划的确荒唐无比,但她们做好像也无伤大雅,毕竟这几位一向如此。
想到这,他又同情的看了眼跪在黑暗里那位真正的主角。
【七殿下呐,您又被卖了呢。】
“啊昼,收敛着些。”
陆夫人真是搞不懂自家儿子,据她所知,陆伏昼可不喜欢五公主,他不是从小就一门心思扑在七公主身上,这马上要被赐婚了,他还有工夫乐?
【难道是练武练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
想到这,陆母的表情有些愁。
至于剩下那二位也是奇怪,京中谁人不知燕、殷两家和那二位殿下的事,可那两个小子脸上如丧考妣的表情又是何意?
【怪、太怪了。】
陆夫人还没回过神,上头那几位便又说了一番让众人大开眼界的话。
“请母亲为七妹赐婚!”
“燕太傅”、
“殷侍郎”、
“徐太医”
三位公主报菜名似的说完,不止萧宁琢震惊的大呼出声,连萧华裳也是脱口而出一句:
“为谁赐婚!”
萧宁琢真没反应过来,这火怎幺就烧到了她身上。
女生听完众人的话一张脸血色全无,樱粉色的檀口微张着,一看就是吓得不轻的表现。
尤其是她双眼茫然的样子,看的徐赏缺德的没憋住笑。
“嫁给这幺傻的,我倒是不亏。”
徐赏觉得这七殿下果然和自己一样,一样的万般不由己。
到时候他要跑路这七殿下说不定真能帮上他。
可他这一笑,引得脸色迷茫的燕承氐、殷淮无也打量起了他。
【他喜欢这位七公主?】
燕承氐、殷淮无眼神里的探究太明显,徐赏坦坦荡荡的用眼神回答了这二位,那眼神表达的意味,四字得以概括。
【喜欢的紧。】
徐赏对这二位和自己一样的、萧宁琢未来的君扬了个揶揄的笑脸后,便不再看他们,只一心看上头那几位作妖。
燕承氐同殷淮无并无交集,此刻被一同提起,还是被【赐】给同一个公主的‘缘分’让隔着过道坐着的二人不得不第一次打量起了对方。
只短短一瞬,二人便收了打量的目光,同徐赏一样观察着上头的情形。
席面上的众人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纷纷噤了声不敢再笑。
【那几家也不总是好运常在啊!看看,这不就被舍弃了吗。】
不同下面人的心思各异,萧宁琢还在纠结自己怎幺就成了局中人。
女孩焦灼的握紧了袖子,此刻的萧宁琢根本无暇顾及膝盖上的疼意,只是徒劳的、试图用恳切的眼神引起这三位公主的注意。
令人遗憾的是,这三位热衷于‘为自己求婚缘’的人,根本不看她,只是一脸大义凛然的看着面色同她一样的萧华裳。
难得的这会儿的她和萧华裳倒是有点儿相似了。
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震惊脸’。
“给七公主赐婚谁?”
萧华裳不确定的问出声后,又捏了捏脸色同样迷惑的骆之禹的手。
别说骆之禹了,周芜和叶白湛此刻都是一脸见鬼了表情。
叶白湛看向周芜的眼神里就一句话:
【这几个到底在闹哪门子幺蛾子!集体失心疯了吗?】
跪着的三人见萧华裳同自家父亲没有发火的迹象,俱长舒了一口气,才笑着齐声回答道:
“燕太傅,燕承氐”、
“殷侍郎、殷淮无”、
“徐太医、徐赏。”
几人整齐划一的又念了一遍后,先前这丧考妣脸色,和瘟疫人传人一般,立刻传到了燕、殷、徐家人脸上。
燕承氐、殷淮无虽然不知道这几位在闹什幺幺蛾子,但见徐赏依旧不动如山、一脸看热闹的从容后,也都定了心神,决定静观其变。
【总之不嫁萧宁璇(瑜)就行。】
默契十足的,燕承氐、殷淮无在内心念了一句。
或许有几分少年情爱,但皇家子女都不是会低头的人,他们也一样,草草收场只是必然,无论是燕承氐还是殷淮无都不觉得可惜。
更何况少男少女的一时心动做不得数,十五六的年纪看朵野花都觉得可爱欢喜,他们那点微乎其微的喜欢,至于用【爱】来形容幺。
脑回路一样的二人俱是这幺认为,除此之外还有个二人不嫁的理由也是出奇的一致。
【君子求学一生,报国报民报君。囿于后宅整日同那些男人勾心斗角岂不荒唐。】
【七公主的话……无权无倚仗、早早就被提出了继承人候补,嫁她利大于弊。】
燕承氐、殷淮无几乎是立刻做好了决断。
【那就嫁吧,既全了家族要的体面,也护住了自己的抱负。】
二人目光再相接时,敏锐的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暗示。
饶是见过无数大世面,萧华裳同三位当爹的还是适应不了这几个活宝的思维跳跃度。
萧华裳觉得唐丞算的真准!
今晚果然不该办什幺狗屁宴会,举办前唐丞就神叨叨的说不吉利,躲在宫里捣弄什幺机巧,并以此为由拒了宴会,徒留她和那三位不信邪的现在这儿当冤大头!
何止萧华裳想到了唐丞的话,骆之禹、周芜、叶白湛三人亦然。
【真该听他的!】
三个男人无一人不在内心恨恨感叹着这句话。
萧华裳揉了揉眉心,看到安静跪着不说话的五公主时,脸上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刚刚就她没说话!
她觉得可以从她这儿下手。
虽然萧宁容成日招猫逗狗,但至少这会儿没给她添乱。
【唐丞不着调,但小五真是懂事!估计真有什幺事要说,不如先处理她的。】
萧华裳腹诽完,笑盈盈的询问出声:
“小五妹啊,怎幺就你不说话,你有什幺要和母亲说呢。”
何止萧华裳祈祷萧宁容说点别的,萧宁琢和那三家也是!
快急哭了女生眼眶湿红一片,紧紧咬着的下唇仔细瞧已经破了一小块皮,正慢慢渗着血丝。
萧宁容看到萧宁琢的表情,突然就不想要陆伏昼的好处了,捏了个笑准备转移话题。
但萧宁仪似乎察觉了她的动摇,阴恻恻用着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警告着她。
“你的小哑巴还在大姐手上,你是要你的小哑巴好还是萧宁琢。”
果然,这话有用无比,萧宁仪一说完,萧宁容心一横撇过头不看萧宁琢,梗着脖子对这晟帝就是一嗓子。
“女儿、女儿想为七妹妹讨个好姻缘,陆小郎将同七妹年龄相仿,又是自小一起在太学求学,相伴十余载,女儿瞧着陆小郎将同七妹真是天作之合,恳求母亲先赐婚七妹妹萧宁琢与陆伏昼!”
比起那三位的空穴来风,萧宁容这婚求的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
萧宁琢看着萧华裳动摇的表情,彻底失了体面。
“五姐!”
这凄厉的一嗓,安静看热闹的人纷纷打起了精神。
萧宁琢万万没想到萧宁容会背刺她,哭腔浓重的咆哮出声,胡乱揩干净了眼里泪,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
“你在胡说八道什幺啊!”
台下坐着的人显然没想到这位好脾气又没什幺存在感的七公主会有大嗓门的时刻,因这一声,众人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了这位不受宠的七公主。
萧宁琢长这幺大也是头一回发火,连萧华裳看了也是一惊,看向女孩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赞许,不过只是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张脸依旧看得她心生厌烦,女孩撑着膝盖的样子她看的一清二楚,要是换成另外一个,她肯定是要心疼一番的。
“你酒吃晕头转向了吗,我、我和陆。”压下了哭腔,萧宁琢才继续说:“不对,我和他们每一个都不认识,我凭什幺和他们成婚,你们凭什幺替我决定我的婚姻大事。”
“小玉——”
萧宁容瞥见上面几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道不妙,立刻起了身子准备扶住摇摇欲坠的人,萧宁琢的膝盖还是因为她……
“滚开,别碰我!”
萧宁容完全没想到面团似的人会动这幺大火气,甚至对她说了‘滚’,这幺言行无状的萧宁琢也只有几个公主陌生,她们的父亲倒是熟悉无比她的【言行无状】。
女孩这副疯癫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她那位早死的爹。
【沈逐州】。
这宫里除了萧华裳,最厌恶萧宁琢的非叶白湛莫属。
“七公主,这是宴会。”
叶白湛整理了两下皱褶的衣袖,凉薄的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又吵又闹,实在不成体统,郑掌事还不将七公主带下去!”
听到郑掌事的名字,萧宁容再不敢犹豫,一把护住了从听到‘郑掌事’三个字就开始嘴唇发抖的人。
“湛贵君,七妹是醉的不辨是非了,我马上带她回公主府,绝不敢再叨扰了。”
萧宁容从前就发过誓,绝对不让郑掌事再有从她眼前带走萧宁琢。
“七妹只是醉了,真的只是醉了,母亲!”
萧宁容也顾不得萧宁琢的膝伤,拉着人就是重重一跪。
从听到郑掌事名字开始,萧宁琢整个人都在发抖,面色惨白的样子让燕承氐他们看了都心生疑惑,唯有被死死拽着的陆伏昼知道其中原因。
“阿昼!别害了小玉!”
陆父死死压住了陆伏昼的身子,压着声音呵斥道。
又是这句话。
陆伏昼真的不明白,为什幺爹娘就是断定他会害了萧宁琢。
“七妹,还不认错。”
萧宁容握着萧宁琢冰凉的手,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
早知道就不掺和这混蛋事了,陆伏昼想嫁,就该自己想主意,凭什幺拉她下水!
“陛下恕罪,望陛下饶永淳言行无状之罪。”
萧宁琢嘴上机械的说着求饶的话,但脑海里满是那些阴森的记忆。
蓦地,一束光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暖洋洋的落到了跪在水幕链床的小人手上,因着这一束光,萧宁琢觉得自己好像又生出了不屈服的力量。
深吸了一口气,萧宁琢忍着发颤的唇,坚定的看向了一脸玩味的萧华裳。
“陛下,就算臣愿意娶,几位大人也未必愿意嫁。”
萧宁琢的坚持再次刷新了萧宁容对她的认知,要不是还握着萧宁琢的手,她都要怀疑自己这位包子七妹被人换了芯子。
趁着她愣神吃惊的功夫,萧宁琢抽出了被握着的手,站直了身子,对着萧华裳行了九拜礼。起初女生行到第三拜时,大家还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可直至萧宁琢行到凶拜,连同萧华裳身边坐着的三位、台下坐着的人缄声的众人,无一不惊的直接跪了下来。
九拜之礼本就不可能同时出现,同时出现荒唐又可笑,但萧宁琢此举的意味也证明了她的的决心。
不娶、死也不娶。
“呵、真是像你爹。”
萧华裳看着行完九拜跪在地上的人,森冷的笑意更浓烈了,但语气却还是打趣搪塞的声调:“凶拜、啧,我还没死呢。”
“陛下慎言!”
众人齐刷刷的一句话反而逗笑了面色不虞的萧华裳,无所谓的挥挥手,她又凉凉开口。
“七公主是准备说什幺呢。”
“南商婚律十七曰,两性姻亲缔结有三不得:民不得逼、族不得逼、权不得逼;忤逆律十七者,族三代不得科考、从农、通商,贬为奴籍。”
都是些书面话,其实多的是强娶强嫁,但萧宁琢也顾不得那些了。
女孩深吸一口气,膝盖疼出的冷汗几乎紧紧糊满了她整个额头。
“陛下圣明,就算永淳愿意娶四位大人,四位大人却未必,陛下何不问问四位大人。”
听到萧宁琢的话,萧宁璇不屑的勾了唇。
那几位怎幺可能不愿意,原先还担心萧宁琢要说什幺惊世骇俗话的三人,听完她这句话便彻底放下了心。
几位公主就是吃定了那几个男的能愿意,才想的这幺个昏招儿,不过萧宁仪除外,她就是想让徐赏这个同他耍心眼的狗东西吃个闷亏,她可没上头那二位姐姐情深义重,掺和进来也是只觉得好玩。
“倒是不知,我们七公主还有背婚律的嗜好,不过也是,总该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
目光扫到跪着的四个男人,萧华裳脸上的笑意又淡了几分,她既不想听到这几位说愿意,也不想听他们说不愿意。
这四位都是她为几个公主挑好的主君,家族有势力不假,但入了公主府,这四家都得大伤元气,于百姓、于萧氏的天下是好事。
燕、殷两家最是不安分,那两个小子也是痴心妄想,既想嫁给了公主还想继续驰骋朝堂,简直可笑。
至于徐家,徐琬吟没女儿运,生了两个儿子,左右翻不出什幺浪。徐赏这一手天下无的好医术深得她青眼,配她们家顽劣无比的小四最合适。
陆家倒是安分,陆伏昼又是个端正爽朗的,配小五的恣意性格最是妥帖。
总归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今天这幺便宜了萧宁琢,她想想就肉疼……
“你们四个,起来。”
萧华裳身子懒懒向后一仰,手指轻摆,不耐烦又散漫。
“七殿下说的你们也听到了,你们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臣、”
“臣陆伏昼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