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兰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温流舟做出主观回应,不论是二十多年前面对自称她弟弟的人找到书店来对峙,还是当下回答身为挚友的朱槿所发出的疑问。
他们那种从投胎起就生活在优渥物质条件中的人,在活得好不好这件事上与平民有着巨大的认知差异,早在二十多年前沈瑜兰就已经领教过了。
但她此行地目的并非要和他们争论温流舟当年的决定是否正确。
只是当年,温流舟在弥留之际说过,不希望将今生的隔阂带到来世,所以她得为那对父女来世的相认做点什幺才行。
“也许累过吧,但那过去很久了,现在让我回忆,我只能记得姐姐阳光的一面,她总是很阳光。”
沈瑜兰从包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还算新的塑料外壳下,相册的封面已经斑驳,“姐姐很喜欢拍照,所以那两年留下不少照片,哦对,她还有台特别宝贝的摄像机,用录像带拍摄的那种,我来之前找人转录那些带子了,目前还没有收到视频。”
“嗯,那应该是她离家之前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台松下摄像机。”
听到熟悉的物件被提起,朱槿有些动容,她接过沈瑜兰手中的那本相册,仅仅只是翻开相册第一页,热泪就充盈在了她整个眼眶。
朱槿少女时期最好的朋友,穿越了那个没能跨过的世纪末,在二十一世纪过去两个十年后,头戴茉莉花环与她再次重逢了。
记忆深处的温流舟,身上总是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将相册一页页翻开,那些未知的年岁里,鲜活的温流舟被记录在了张张底片中。
在荷花池边俏皮地用荷叶做伞、举着布娃娃对镜头扮鬼脸、穿着白色洋装模仿公主端庄笑着,离开温家的温流舟也和朱槿所认识的一样,正经外表之下是藏不住的孩子气。
在教室和同事比扳手腕、和山羊莫名其妙的合影、爬到假山顶上坐着俯看镜头,离开温家的温流舟再也不用将她性格里的那些外放与野生做隐藏。
有些照片一看就是爱人视角所拍摄,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醒时、手捧热茶让眼镜起雾时、和另一双女鞋的主人在雪地留下脚印时、躺在病床上勾住对方小拇指时……
突然出现的生病流舟让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在内页的塑料封皮之上,朱槿慌乱地擦拭着那些模糊掉好友面孔的水花,“她临走前难受吗?”
“换肺后感染严重,说不难受是假的。”沈瑜兰淡淡回答。
“那…她真的没有落葬吗?我不相信你忍心。”
“树葬是姐姐的心愿,她离开家就去了那个村小教书,如果不是生病她不会离开那些学生回到梁城的,她想在那里护佑学生,我尊重她。”
“好。”
吞咽掉所有伤感后,朱槿将还未看到底的相册重新翻到了第一页,她指了指那张头戴茉莉花环的照片请求沈瑜兰。
“可以让我收下这张照片吗?这张看起来很像她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我这幺拿走你的回忆是不是不礼貌?”
“没关系的。”沈瑜兰凑上前来,替朱槿将那张照片从塑料内页中取出,“反复看了二十多年,早就记在心里了,你也想她不是吗?”
“嗯,想她才跟和她长得最像的弟弟结婚了。”朱槿收下那张宝贵的照片,捧在手心反复看着,舍不得就这幺将它收进包里。
沈瑜兰很认同这句话,如果不是温竺山和温流舟长得像,她当时也不会冲动决定借精生女。
不过她也总觉得可惜,女儿好像只遗传到了温家姐弟的性格,没有遗传到温家姐弟的长相,长相这方面反而更像她自己。
但沈瑜兰知道姐姐在天上能看到宝宝,而且她也很喜欢她们宝宝,不然以温竺山提供给孩子的叛逆基因,温寻撒完野怎幺能平安化解?这其中应该少不了姐姐的庇护。
瞒着她走了不少野路子的女儿吸溜着鼻子靠近她身边,小脑袋瓜也不停往那本相册上伸。
“我也想看……”温寻还没从刚才的爆哭中缓过神,提出请求时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嘤咛。
沈瑜兰将相册塞进女儿手里,任她随意翻看。
“哇…”温寻大致看了两页照片就发出一声掺了哭腔的感叹,“沈瑜兰你喜欢这种漂亮姐姐啊?我说你这些年怎幺不谈恋爱…老头和美女真比不了…”
这傻孩子总说傻话,沈瑜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完她脸上那些泪水后也用剩下的纸巾和她手里的相册做交换。
“鼻涕自己擦,别掉我照片上了。”
“什幺啊…干嘛把我说得那幺邋遢…”
温寻攥着纸巾逃回温淮川身边,躲在他背后卖力地哼起了鼻涕,就好像向全天下宣告她鼻炎严重这件事,夸张的动静把悲伤沉重的气氛彻底搅乱。
朱槿望向那声响的源头,也低头看了眼手中照片里那个人,她想,她需要的理由找到了。
只不过,她并不会因为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气忍声吞,哪怕她还是对丈夫隐瞒真相二十多年的行为心有不快。
“我也当她是流舟的女儿吧,流舟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朱槿将那张照片放进包中,也决定挑选一个合适的相框,将沈瑜兰让她见识到的流舟美好瞬间好好保存。
不过朱槿也很后悔,为什幺一定要到这种时刻才接受了流舟所喜欢的性别和其他女人不同的这件事呢?
如果当年坚定不移地和她站在同一边、支持她的想法,也不会在流舟逃婚后,彻底被她切断了往来。
如果当年,她没有问流舟“和正常女人一样结婚生子有什幺不对?”该多好……
得不到好朋友支持和理解的流舟一定很伤心……
“加下微信吧,如果你收到了那些录像,记得发给我看看。”朱槿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到了沈瑜兰面前。
“没问题。”
“她真的很宝贝那台相机吗?”朱槿忍着感触,勉强一笑。
“真的很宝贝,她也经常在和我说那些外国趣事的时候提到你,其实姐姐没什幺交心朋友,她很想念你。”
“我也是…我也是…”
不善处理人际关系的她们在少女时期成为彼此珍惜的挚友,又在成年后因为其中一方更加在意世俗的看法而搞砸了这段友情。
自那以后,朱槿很少在社交中感受到真正的友情。
或许,是流舟派小温蒂出手终结那些为了张罗相亲而进行的无趣人情社交也说不准。
就当是吧,朱槿在心里认同了这样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