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彩佳有些呼吸困难,或许是因为喉管曾被扼住,那里像是有火藏在皮肉下缓慢地烧,烧干了时间,烧出了一个鲜明的五指印。如同一柄烙铁,将青红的指痕烙入了崔泰熙的眼中。
甚至没有看清少女的面孔,仅凭虚无缥缈的直觉,崔泰熙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泼墨般的长发完全掩蔽了姣好的面孔,自脖颈往下蔓延的淤痕也被勉强蔽体的白衬衫遮住。这些痕迹在经验丰富的人眼中显然只关风月,并非刻意凌虐之故,崔泰熙却像被深深刺痛了似的,颤抖的手指只拂开凌乱的长发,随后便愣愣地跪坐在了朴彩佳身侧。
她的嘴唇红肿得近乎透明,下唇有一道很深的牙印,深到渗出了血丝。沾染着情欲的伤口仿佛被蒙上一层纱,将他与伤口的联系暂时剥离了,让他得以一下一下将她凌乱打结的长发理齐。
手指插入湿濡的长发,搅动出了混杂着血渍、汗水与精液气味的风。这难闻的味道汇成一把利刃刺醒了崔泰熙,逼着他把她抱起来,走进去,相拥着倒在了那张洁白的大床上。
他也喝多了,不是在宴会上,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杯接一杯的红酒,像她一样芬芳甜美,又像她一样苦涩醉人。因为酒精而暂时失控的肢体给了他拥抱她的借口,可同样被酒精催化到昏沉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飘飘然的快乐,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
即使他畏惧她。
畏惧这让他痴迷,让他恐惧,又让他动荡不安的魔力。
崔泰熙揽着她的一条胳膊被她压在身下,坚硬的肌肉或许硌到了她的伤口,朴彩佳皱起了眉毛,有些痛苦地轻哼着,随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被幽潭似的双眼盯住的那一刹那,崔泰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是这感觉很快又散去,因为朴彩佳闭上了眼睛。她微微笑着,眼里闪着细微的光:“泰熙少爷,您是来为我打针的吗?”
这句话比任何哀求、痛哭甚至咒骂都更让他痛苦。酸涩的痛自心脏绵延至四肢百骸,小臂上的肌肉不明显地抽搐着,连带支配发声的咽部肌肉也开始紊乱。他磕磕绊绊的,不知自己在说些什幺:“不是我、我不是——我只是……”话语颠倒又重复,说了半天都不知道想要表达什幺。
其实他想说的也只有他不会再给她打针这一件事。他当然不会再这样做!她怎幺会这幺想他?她怎幺能这幺想他?他曾问过她打针是什幺感觉,也记得她把这看作对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折辱与戕害,是超乎一切的痛苦。他一直记得的,怎幺可能再给她打这种针!她忘记了吗?她怎幺能把他当成这种人?
心底的酸痛与愠怒快要喷薄而出,却又被她闪烁的泪光锁住。他有什幺理由发火呢?在她面前,他不一直是这样残忍乖戾又毫无底线的形象吗?
他闭上眼睛,感觉眼窝有些灼热的酸涩:“不是。”
“我只是……”
他只是……
心突然空了一瞬。
“只是给你上个药。”
“不敢劳烦您,”被汗水浸得半透的衬衣已被空调的凉风吹得半干,朴彩佳瑟缩了一下,“我这就离开,泰熙少爷。”明明离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她却偏偏有本事一点不碰到他地从他身边离开。
她对他,是真正的避之唯恐不及。那对二哥……也是这样吗?还是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依附在他身边?
她已经从他的床上起身,一手揪着领口,一手撑着床,一寸一寸地往外挪。被扯松的布料随着身体的动作不经意地扩开,露出胸前与手臂的斑驳。
他默不作声,擡手却扯住了她的手腕,很细瘦:“留下吧。”
“少爷……”她下了床,还在往外走。
“我让你留下!”崔泰熙突然提高了声音,向来噙在唇角的浅笑不知何时早已消失。
“少爷想要我吗?”朴彩佳回过头,眼眶红得厉害,“只限今晚,还是想把我留在您身边?”
暗沉无光的房间里又恢复了意料之中的安静。
朴彩佳默不作声起身,手腕一寸寸地从微凉的手中挣出。
“少爷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纤细的背影站在房门前,“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些无礼,不过还请少爷体谅——”
“只要您不来,二少爷是不会……”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那样温和,只是那隐约的疲惫和喟叹中显露的无奈却如同翻涌的海浪,白天也许看不到,夜晚涨潮时才初现端倪。
崔泰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透过漫长的六个月看向初来崔家的她。人还是很美,因为饮食档次的提升让气色变得更好了些,从这个角度看,她似乎得到了一些什幺。
可她失去的或许更多。敛起的眉眼、微含着的胸、还有从灵魂深处一丝一丝渗出的生命力。
就像这个人正在死去。
他真的想要这样吗?崔泰熙忽然感到周身彻骨的冰寒,比他方才混沌之中认定朴彩佳永远不会留在他身边还要冷。
他自己的生命低级又无聊,因此想要力证其他人也是这样。他用语言、用药物、用强权支配他人的身体,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白鼠。小白鼠却在他面前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着。他恐惧这样的生命力,用更过分的手段磋磨她,亲眼看她在无望中痛苦,却再无法像之前那样从痛苦中汲取激情的养料。不知从何时起,她越痛,他便越能感同身受,似乎脆弱的精神会在她的眼泪与呻吟中被鞭笞地遍体鳞伤。
他不想再遭受这样的精神凌迟,因此选择把她送到二哥手中,以距离截断这种微渺而痛苦的羁绊。
这个方法的确有些效果,只要不再见到她、不再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也许他可以就这样克制着慢慢走出。只可惜他的二哥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不知是处于什幺样的意图,崔宰元无论对她做过什幺,总会似乎不经意地向弟弟透露出只言片语,他也因此知道朴彩佳在他二哥手中经历了更多不堪的东西。每听一次,后悔的情绪就会更涨一分,只是他始终告诫自己需要冷静清醒,他不能反悔。
但心这种东西,是不会你说什幺它就会听什幺的。
她的手压在门把手上,无声得震耳欲聋。
下一刻,朴彩佳被一股清淡的香气裹满了周身:“不要走。”声音闷闷的。
“……请你。”
月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