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纸包火

前厅亮着一盏落地橘灯,它的光弧在地毯上如烧灼的火舌,翻出波浪的纹样。

厨房里端出来的熟普茶汤清亮,阿姨很少加班到深夜,今天贺青砚开口让她多留一会儿,说罢便上楼去客卧。

隔着楼板,她听见骇人的动静,无声吁了下,专心致志煮茶。

果然一个小时后,有人来敲门,她擦擦手去开,刚看见门后的脸,心里一个冷颤——门外是冯露薇的姑姑、贺书记的未婚妻,在其身后还有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

她知道三角恩怨与她无关,难免替雇主忧虑,因此将人带到离客卧最远的前厅,慢吞吞给他们上茶。

茶盏未动,冯毓伊坐立难安,听见细微的开门声,眼睛一亮站起来,穆韫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你等会儿说话客气点,他是市委副书记。”冯毓伊压低声音警告他。

穆韫有些不合时宜的胜负欲,不满于贺青砚先找到冯毓伊的小侄女,不满意被贺青砚处处压过一头。

他长相本就算不上斯文,常年户外活动,小麦色皮肤增强了他的不友善,况且他此刻来势汹汹,绷着一口气想和贺青砚较劲。

楼梯上的男人往下走,穿了件白色睡袍,发梢带水珠,像寻常日子里在家中踱步,走到楼下找杯冰水喝,松弛到不把家里客人当回事。

“这位是你男友吧。”贺青砚看他一眼,脸上风平浪静,“请坐。”

穆韫愣了片刻,诧异贺青砚的态度,怎幺会有男人对未婚妻的男友如此包容?他扭头看了眼冯毓伊,她也神态自若,便慢慢明白了点什幺,于是变得面色和缓,在冯毓伊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在一起,他想要离她近一些。

冯毓伊没留意这些,她现在只想着冯露薇,小姑娘很少直接忤逆父亲,这次恐怕逼急了,才做出逃跑的事。

“小薇在楼上吗?我带她回去。”冯毓伊要往楼上去。

地毯上扫过她急切的影子,因贺青砚的声音停下,“她睡着了。”

“啊……她肯定是累了,没关系我把她喊醒,带回家去。”冯毓伊才想起来似的,向贺青砚补了句感谢,“谢谢你帮忙找到她。”

“她就留在这里。”贺青砚平静且不容拒绝地说。

“什幺?”冯毓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头迷茫地看着贺青砚。

其实他此刻的模样,足以作为补充说明。

他穿着浴袍,刚从浴室出来,神色倦怠,唇角和脖颈带有红痕,只是冯毓伊没留意去想,一个男人在什幺情况下会沐浴后再出来见客人。

种种表象堆砌,冯毓伊脑中猛然警铃大作,而穆韫比她先反应过来,预料到她会做什幺,先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回怀里。

“贺青砚,你是疯子吗?!”冯毓伊出离愤怒,可惜被穆韫禁锢得无法动弹。

怕吓到冯露薇,她只能低声喊,“你玩别的女学生还不够,你还要碰她?”

贺青砚垂眸,复又擡起看她,似乎在嘲笑她反应迟钝。

“什幺意思……”冯毓伊空白一瞬,血液倒流,“那个人一直是小薇?”

她手脚发凉,看见一团火透过白纸,火舌舔舐她的痛觉神经。

“我要把她带走。”冯毓伊认为,冯露薇必然有苦衷,很可能是被贺青砚逼迫。

“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应该就是你。”贺青砚提醒她。

这一句让冯毓伊停了下来,她的视线环顾,想拿起茶泼在他脸上,被穆韫强行按下。

“你克制点,他是市委副书记。”穆韫拿她说过的话劝她。

“他是总统又怎样?”冯毓伊气急,猛地咳了几声,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似的。

贺青砚叹了口气,从白天到黑夜,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抨击为“疯子”。他自认为他很清醒,理智得过头导致优柔寡断,才有了冯露薇出逃的戏码,世上哪会有他这般克制的疯子。

“你坐下。”贺青砚淡声道。

见她不动,贺青砚转而看向穆韫,“你让她坐下。”

穆韫此时万分平和,洞悉这对联姻男女之间,没有一丝情愫诞生的可能,他乐于援助贺青砚,按着冯毓伊紧绷的肩头,强大的力量像折一根青竹,硬把她按得坐下。

室内一瞬沉寂,是谈判的氛围。贺青砚给她安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

“首先,‘玩’这个词并不严谨,我确认我是以极其负责任的心态,维持与她的关系,并且已经告知我的父母。”

“对于你和我之间,我早有补偿方案。我知道联姻告吹会让你的经营受到影响,我的诚意是,已有的项目不会变,未来五年的项目优先考虑你。”

“当然了,你接受与否都不影响我们联姻告吹,以及我和冯露薇的关系。所以,如果你想展现你的亲情、你的大义凛然,这些都不必了,从结果来看是无用功。”

“我话说完了,你有什幺想说的?”

没有人再说话,落针可闻的空气里,冯毓伊艰难消化突如其来的转变,竟然找不到挑刺的地方。

贺青砚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刚才的陈词,不知在他心里百转千回多久,流畅且从容地说完,他如同卸了力的松树,积雪终于从他肩头抖落。

“实在气不过,你可以新倒一杯热茶,泼在我脸上。”贺青砚浑不在意。

“你还真是……”冯毓伊深吸一口气,将真皮沙发扶手攥得发皱。

辱骂对他是无效的,事情在他心里是不可动摇的,他做好了任她泄愤的姿态,愤怒淋到他身上就像滴水入海。

冯毓伊感受到被摧折的力量,她原本想借这力量压过冯炳,现下只能妥协般摇摇头。

“告诉她,姑姑不怪她。”

“好,慢走。”贺青砚忍耐多时,毫不犹豫起身送客,仿若无事交代着,“顺便去市局把她的同学接出来,我就不去了。”

他等着大门合上,厨房阿姨背着帆布包离开,给他留了前厅唯一一盏落地灯。

被斥责、被体罚,天南地北奔波,与她争吵又迅速和好,这是颠簸的一天,但他喜欢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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