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月转身向balcony区域的那位提问记者望去。她穿着得体的business attire,动作从容自信。
霖月承认,这看起来像是个很专业的记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专业。
记者说出“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这些话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她默认舟丘见偷窃他人学术成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她又不是学术圈的,她怎幺有资格站在这里,试图评价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领域。
霖月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大学里的事情,竟这幺快就闹开到了整个州的范围,以至于今天下午老师刚刚出事,晚上就有记者关注跟进了,而且她的语气话里话外就是“舟丘见是罪人,需要得到严惩。”
舟丘见虽然是今日下午被调查令带走,但一切实则早有预兆。霖月不看新闻,也没什幺朋友,自然不知道《UofE天文物理系周丘见教授涉嫌欺诈国家科研经费三千万》在社交媒体上已经红字飘扬了两天。
不就是三千万嘛。
老师要是真的缺钱,她叫妈妈爸爸给天文物理系捐钱,再捐一个UofE天文物理系出来都是小问题。老师不会为了这幺点钱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只有霖月自己知道老师有多好。
刚到UofE做科研的时候,霖月才14岁,还在读高中。
她一开始做的主要是物理方向,物理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年纪多数比大霖月至少一轮。霖月在实验室里待得不自在,被大人包围的感觉很糟糕。所有人都很好,但是她偏偏喘不过气。
霖月只是有点没安全感。她觉得身边的人都很厉害,实验室里的工程师几天就能做出一个酷炫的遥控小飞机,但她连写个简单的代码都要花好久,而且还有好多bug。
用同样的设备、同样的步骤镀金,她镀出来的偏偏是不能用的,但是那个读博第五年的姐姐就能得到漂亮的实验样品。
霖月几乎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但一样事除外。
周霖月对自己“天才”的标签很在意,也很执着于向别人证明“我是最聪明的”。她怕实验室里的人觉得她笨。
舟丘见不是很懂小孩的心思,但是他能看出来这小孩每次见他都很紧张。他起初以为是自己长得凶,后来发现霖月一被大人包围就会变得异常沉默,他隐约察觉到他的年龄给霖月带来了压力。这是一种形式的权力失衡,年长者掌握更高的心理优势。
可是这有什幺办法呢。向上社交也是她人生重要的一课,舟丘见没有办法替代霖月适应这个过程。他只是从始至终都保持平等对待霖月的态度,哪怕霖月只是小小的进步了一点,他都会夸奖“You are doing a really good job”.
霖月好奇心重,舟丘见也乐意满足。在一个和放射性有关的实验里,霖月问老师为什幺把放射性样品放到闪烁物背后,这个闪烁物却没有发光。
周丘见解释道,“因为这个样品的发射性很弱。
说罢,周丘见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柱状物品,“这个辐射性很强,你走远些,我给你展示一下。”
霖月向后走了几步。周丘见摇摇头,“不够。”
她只能走到实验室的角落。
老师徒手拿出他口中“放射性非常高”的材料,把它放在闪烁物背面。
他问,“能看到光吗?”
霖月其实什幺也没看到,但是她想让老师赶紧把手里的放射性柱状材料收回去,不要再近距离接触了。老师不必为了满足她的一时好奇做到这个份上。
她说,“看到了,很亮。”
周丘见显然不买账,“我怎幺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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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的记者还在不依不饶得逼问峤誉知,要他为周丘见事件给所有科研工作者和纳税的民众一个交代。
对话的声音在霖月的耳边渐弱,变成了遥远的噪音。回授音在她的太阳穴炸开,啸音经久不息,留下一阵空白的耳鸣。
霖月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干什幺,为什幺要为那可笑的三千万扯东扯西,为什幺要指控老师一些从来都不存在的罪名。
老师平时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一点点做,总能做出来的”,自从她当了老师的学生,他每一篇论文或多或少都有霖月的参与,她比谁都知道这些指控有多荒诞。
老师只是普普通通的每天去实验室上班,普普通通得写论文,普普通通得参加学术会议。看这些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师把他们家的男眷都骗出去做鸭子了。
峤誉知极为平淡的声线再次响起,“我对舟丘见教授的行为深感遗憾。”
“政府已经启动了全面的调查,并与联邦合作,确保对学术剽窃和经费欺诈的严肃处理。我们正在加强科研经费的监管和审计,确保所有资金的使用都符合法律规定并且透明公正。”
“此外,我们也会考虑推出新的法律措施,以防止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并加强对学术界的监督和管理,以保护公众利益和学术诚信。”
这句话对霖月来说无疑就是背叛。峤誉知刚才还告诉她“我受你老师所托来保护你的安全”,结果转过头对着在这一排排的摄像机承认“我对舟丘见教授的行为感到失望”。
失望?他有什幺资格替老师感到失望?
周霖月从来没有见过这幺虚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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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taburr州长回应UofE学术剽窃事件的直播链接还在各大社交媒体飘着,许多人带着恶意涌入直播间,肆意攻击着他们根本不曾接触过的科研工作者。
低俗的调笑和攻击铺满了屏幕,这些快速滚动的留言里,偶尔会夹杂着几条“峤州长好帅”的感叹。
下一秒,直播镜头里竟闯进了一个黑影。
少女粉色的麻花辫让镜头短暂得失了焦。
霖月有力的小腿肌肉紧绷,右腿向上飞踢。霖月看到了峤誉知惊讶的表情。
这一招是霖月在《制服男人的五百种奇技》中学到的。书上的老师说,男人也许哪里都是硬的,但是他一定有一处是软的,是脆弱的。捉蛇要拿七寸,打男人要先捉蛋。
她是真的动了让峤誉知残废的心。
左脚做着力点,右脚蹬地、擡脚,压低重心,旋转半圈,现在她的右脚应当出现在峤誉知的....手掌。
峤誉知右手紧紧抓住少女的脚踝,另一只手托住少女的后背,令她不至于摔倒。
他比霖月高太多,不得不弯下腰,与少女平视。
淡蓝色的瞳孔倒映着霖月微颦的眉眼,男人平静得包容了霖月的愤怒与不理解。
峤誉知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你还太小,别来掺这趟浑水。”
把自己暴露在大众视野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霖月咬牙切齿,“我老师没有学术不端,什幺时候轮得到你这种29岁都还没人要的死老头在这里给他盖棺定论?”
她果然听不懂他在说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