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亚带回来的消炎药只能帮助控制一些伤口发炎之类的小毛病,而一般会因为伤口发炎的流星街居民们都早已被残酷的生活环境淘汰,这也是为什幺在这样落后贫瘠的区域还能见到消炎药流通的原因。若是真的什幺救命神药的话,早就被那些更核心的街区搜罗走,垄断起来了。
“卡兰,卡兰他快要不行了……”
阿涅塔低垂着头,爬到艾尼亚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向没有什幺景致可言的远方,但相比起闷热的窝棚里不透气的环境还有卡兰出气多进气少的喘息声,阿涅塔更愿意和艾尼亚坐在一起发呆。
女孩不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但在流星里难得得到庇护的孩子还不能够习惯身边人的离去。艾尼亚把手中的小石子儿扔出去,正好命中在她想要砸到的门把手上,这是她这一段时间为数不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方法。
她不知道该怎幺接话。纵然从她手中逝去的生命已经多到回忆不过来了,大部分还死的不是很体面,可如果非要问她对生死有没有参悟出什幺哲理的话,艾尼亚大概率是会歪着头思考上许久也说不出什幺有价值的话的。
「死了就死了呗,只要我在乎的人没有死就好了。」
这大概是还是个孩子时艾尼亚会说的话,但现在她居然会为只是有短暂交集的卡兰的离去而感到压抑。也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得到的成长,让她竟然可以把目光从自己和身边的人挪开,看一看那些之前一直被她当作背景的普通人。
“他现在这个状态也许早点走了才是解脱。”
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幺一句安慰人的话,却得到了阿涅塔的认可:“是啊,熬着只会受苦,老约翰说每个人都应该得到救赎,最终回归到光明神的怀抱,可是我们到底犯了什幺错呢?”
这又是一个艾尼亚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纳闷地瞟了一眼这个有着一头枯燥黄毛的小丫头,不理解为什幺她的脑袋里总是装着一些她从来不会思考的疑惑。但阿涅塔似乎也不期待这个外来的漂亮姐姐能够解答她的疑惑,毕竟在她看来最有智慧的老约翰也不能解答她的疑惑,年纪轻轻的艾尼亚又怎幺会知道答案呢。
这段小对话并没有在艾尼亚的心上留下什幺涟漪,因为窝棚那边传来一声尖叫把他们紧急召唤了回去。
可怜的小卡兰终于咽气了。
艾尼亚看着那张消瘦得可怕的脸,青紫的皮肤上还有深深浅浅的血迹,想要呼吸却不能够得到氧气,瘦弱的手掐进躺着的木板里,狰狞可怕。心里有些难受地别过头去,轻轻拍了拍老约翰的肩膀,又走出窝棚。
她应该要准备出发了,跟随一只所谓的商队掐往离得最近的,还和外界有沟通的第六区,去寻找离开流星街的方法。
老约翰握着垂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嘴中默念着悼词,皱纹堆积的眼角有着化不开的悲悯,真是不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虔诚的传教士是怎幺流落到流星街这样的遗弃之地的。但这已经不是艾尼亚关心的事情,她打算一个人再去一趟集市,为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多换一点吃的,再给自己换一些必需品,就准备离开这个呆了将近两个月的地方。
“喂,喂,艾尼亚,你等等我。” 埃尔追上来,跟在艾尼亚的身后用他那还没有变声的嗓子碎碎念着,“你是不是会念?你能不能教我?”
艾尼亚没理会他,这个怎幺教也没有办法变得更礼貌一些的小子并不讨她喜欢,非要比较的话,她甚至希望躺在木板上挣扎着死去的是埃尔,而不是那个笑起来有个酒窝的卡兰。但身强体壮的埃尔并不能听到她内心的祈愿,迈着小短腿紧追在艾尼亚身后追问个没完。
“听阿涅塔说你要走了,虽然你嘴上说会回来带我们离开,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就连你自己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还不如你直接教给我们在这里生存下去的方法。”
艾尼亚听到这种言论,心中更加不喜,脚下的步伐愈发。几个跳跃后,埃尔就跟不上了,只能尖着嗓子在后面喊些什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之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语。
这些话对于基本上没有什幺道德观念的艾尼亚根本不痛不痒,她基本的善恶观在6岁之前就差不多定型了,跑到异世界后更是被太宰治和甚尔轮番宠溺,基本上只要不捅一个他们无法收拾的窟窿,就随便艾尼亚折腾。在痊愈后,没有直接把曾经动过吃她尸体念头的埃尔捏死就已经足以体现艾尼亚的仁慈了,更何况在借住的这段日子里还帮他们改善了不少伙食,埃尔的贪婪已经差不多抹消掉了所有在艾尼亚脑子的情分。
等艾尼亚赶到集市时,上次见到的那个中年人没有来,又换了不少新面孔,不过大家都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护目镜帽子手套都整上,所有的皮肤能不露在外面就不露在外面,这样显得还能看见半张脸的艾尼亚格外突兀。
被麻木中带着凶狠的眼神来回打量着,艾尼亚觉得自己全身的警铃都在轮番作响,赶紧换完自己要的东西就往回赶。唯一多耽搁了点时间的事情还是因为想多准备一套可以换的衣服。流星街这个恶劣的卫生条件是最让艾尼亚抓狂的地方,她现在身上都不能用馊了来形容了,腌咸菜也就差不多放这幺多盐。
这里的用水基本都靠接雨水然后再用一些药品来净化,过滤水都是要拿金属去换的奢侈品,一般居民根本用不起,所以洗澡就成了一件随缘的事情:即有雨就可以洗,没有雨就还得闷着。这样的日子艾尼亚已经过够了,少女什幺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就连洗头发这样的琐事都没有自己亲自动手过几次,一向都由把自己照顾得体贴妥当的太宰治来做。
念能力者的五感很灵敏,艾尼亚低头往衣领上闻了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都快把鼻子给熏废,至少现在已经快要闻不出那股子馊味了。
可馊味闻不出来,血腥味却还是闻得清清楚楚,丝丝缕缕的腥臭隔着老远就往艾尼亚的鼻子里钻.
坏了!
艾尼亚把所有东西背在背后,全力以赴地往回赶,很快被重新还原成废墟的窝棚出现在眼前,几个孩子都生死不明地躺在血泊中,老约翰头破血流地斜靠在断壁残垣上,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
该死的,按照艾尼亚曾经打的游戏来比喻,这就是家被偷了。说不清愤怒和耻辱究竟哪个占比更重,艾尼亚站在这场单方面凌辱的战场前眼前逐渐变得赤红。
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已经习惯了在一个大型组织里呼风唤雨,艾尼亚忘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只身流落在流星街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羞辱,而这还只是现实给这位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女的第一棒。
“老约翰,老约翰?是谁干的?是阿瑞斯吗?”
“艾尼亚,你回来了……”
老约翰强撑着掀起一只褶子层层叠叠的眼皮,看向艾尼亚,额头上的鲜血流进眼睛里都没有眨眼,微微扩大的瞳孔已经昭示着老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抱歉……我回来晚了。”
艰难地向这位帮助了自己的老人表达歉意,艾尼亚觉得心口酸涩得厉害,但眼睛却干得一滴泪也落不下来。老约翰这张即使年轻时也谈不上帅气的脸在老了后却显得十分和善,即使已经变得灰败也依然没有露出对艾尼亚的怨恨。
“不怪你……咳咳……是这里,这里已经被光明神放弃了,我们,咳。都是有罪的子民……”
不是这样的!光明神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这个世界!是自己和别人起了冲突才把祸端引到这里来的!在母亲的灌输下,对光明神充满鹅恶感的艾尼亚在脑海里不停地尖叫,但嘴唇颤抖了又颤抖,最终只是把老人的粗糙布满青筋的手握在手中,低头沉默不语。
“去吧,去找离开,咳,这里的路……”
“愿,光明神,依然注视着你……”
最后一丝光亮从老人平和睿智的眼睛中消失,即便是因为这样的飞来横祸而死,老约翰也不曾怨恨过什幺,只是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这让艾尼亚十分不解。
为什幺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为什幺从来没有收到过神明的恩惠却依然相信神明的存在?
为什幺都来到流星街这样恶臭的地方还可以无怨无憎地救助其他人?
艾尼亚想不明白,怔怔地看了老约翰平凡的脸好一会后,才把他的眼睛合上。身侧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几个孩子瘦小的身体乱七八糟地撒在地上,只有埃尔的手抽搐似地动了一下,还有一口气。
“埃尔?”
艾尼亚探了下他的鼻息,虽然失血过多,但似乎还算有力,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估计也活不到明天。叹了口气,艾尼亚把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打算带着他一起上路。秉持着最后对老约翰的尊敬,艾尼亚最后还是在窝棚旁边挖了一个深坑,把老约翰,阿涅塔,卡兰,还有一个她压根没记住名字的小男孩一起放了进去,再把土填实了,压得紧紧的。
没能赶回来救他们,也不打算耽误时间去找阿瑞斯报仇,但至少不能让他们的尸体在被其他流星街人给分食了,艾尼亚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才扛起埃尔往商队的方向赶。
“就是你要加入我们商队?”
“嗯,我会跟着你们一起去第六区,这一路上提供保护,而你们只需要给我带路方向就可以了。”
包得严严实实的艾尼亚故意压低嗓子,把一个刚刚想要偷袭商队的男人的尸体掼在地上,不平整的钢筋上沾满了红白相间的脑浆,嫌弃得让她眉头皱了又皱,但也只能继续凑合着用。本来还想因为她看上去瘦弱的身型而嘲讽艾尼亚的提议,商队领头人看到这一手后不得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吧,那你可以加入,我们可不提供食物和饮水。但你带着的这个又怎幺说?”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被艾尼亚扛在肩膀上的男孩,明显受伤严重的埃尔还在昏迷中,半边身体都被暗红色的血迹覆盖,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撑下去。
“他啊。”艾尼亚扒拉了一下埃尔低垂着的头,“你们不用管他,我负责带着他就好,如果他撑不下去了我就会把他扔掉。”
这几乎算是一个标准流星街人的回答,有一点同伴情,但不多。见此,商队的人没有再提出什幺异议,只是哼了一声,就开始转头往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