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色衣领绣着金纹,优雅贵重。颈部脉搏像蜻蜓煽动的翅翼,怦、怦、微弱震荡着衣领。精致硬挺的衣料,浸着昂贵的木质香。
“让你在这片土地上人间蒸发对我而言确实很简单,但是一个有美学偏好的精神病患,更喜欢你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他伸手打开车载屏幕,袖口挽到手肘,手臂线条紧实流畅,金色腕表忽地闪着华光。
“你姐姐醒了。”
收回手指,搭上方向盘。男人的十指冷白修长,手背浮着蜿蜒青筋,有种森寒的禁欲感。
中国人在做生意前讲究一个合财,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买张刮刮乐,你出一半,我出一半。
那是在火箭发射五小时前。
海军的飞机在夏威夷的某个岛上中转,当地没有酒店,没有休息室。机械师都窝在机场的各个角落里,她和罗伊睡在废弃的儿童滑梯上,海浪夹在轰隆的飞机起落声遥遥传来,身上盖满了璀璨的星光。
鉴于罗伊为她高价请来的平安符上写的是手机电量充足,信号永远满格,她不信金毛嘴里讲出来的一句中国话。但那时候,望着夜幕上数不清的星星,她心里前所未有地坚定:赢了,我们买沙漠,输了,我们回车库。
火箭发射的前一分钟,冰蓝色眼眸中盛满亘古不融的冰川,和从太古宇至今的日月星辰。
他说,你不仅可以压缩厨房、压缩打炮机、压缩化工厂,你还可以压缩生命和灵魂。你好,我是Eli,她是Charlene,我们是……
导航系统校准完成,轨迹计算确认无误,等待点火指令——
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海岛上。徒步了数万里的海风,将他没说完的话吹散。
发射台已清空,安全区域确认,所有人员已撤离至安全距离。
“——啧,我有这幺坏吗?”
男人眼神暗暗的,像从未亮过的灯,像死去的黑矮星。
在求死,也在求生。
人总是在死亡来临的瞬间才突然认识生命。这个疯子的美学,是毁灭。
“性爱是享受,不是惩罚。我又没有绿帽癖,干嘛让人轮奸我的小夜莺。”
这辆车不要命似的在公路上快速漂移,呼吸、心跳、体味都被干热的空气搅乱,在横冲直撞间晃荡在车厢里。
凯迪拉克相当宽敞,后排座椅与司机位之间有足够伸直腿的空间。她靠着椅背四肢全然舒展,却感到那抹浮动的雪松扑在鼻尖。太近了,太浓了。像一把锋利的银钩子,不停地撩拨着她的脑神经。
“医生说你姐姐精神失常,需要长期治疗。她这幺惊恐,不是因为那几个男护士,是出现了幻觉。没人知道她看见了什幺,不过毫无疑问,是让她极度恐惧的东西。想让她平静下来,只能用药物。”
大麻的臭味儿穿过重金属音乐,从泳池边飘进来,混在野心与性欲中的每一句话都是谶言。
我说可以,我负责技术,你负责财务和运营。(她打断罗伊)
那那那我们就是合伙人了。(罗伊被砸懵了)
让我们一起改变世界。(他向她伸出手)
我只想赚钱。(她没握)
罗伊坦然一笑,眼里的光亮像宇宙大爆炸时的永恒瞬间:
那就让我们搭伙向前走,直到无利可图,或者理想覆灭。
170!180……160……
150!170!190!!!
猩红的油表指针狂跳不止。
凯迪拉克时急时缓,变换着角度冲刺。势不可挡。酣畅淋漓。引擎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一条条曲线抛上云霄,始终够不着那颗最高点。
她不是没踩过刹车。
她清晰地告诉罗伊,医疗工程动辄以十年起步,是个烧钱的无底洞,99%赔得血本无归。
然而罗伊却说她抽到过黑桃A,压缩过化工厂,连火箭都能送上天,她就是那1%。他的嗓音嘶哑,喘息艰难,一声声恳求着她:
Charlene,还没到无利可图的时候。
“——你走了,她就没药用。”
透过车座间隙,男人的黑发一丝不苟,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后颈。发梢覆盖在白皙的耳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热气。
炙热的鼻息。
滚烫的吐息。
车厢密封如罐头,温度越来越高,只在空气中占0.04%的二氧化碳令她几乎窒息。
浮躁。急躁。焦躁。
“我会让人把她安全地、舒服地固定在病床上。睡醒了,挣扎在只有她能看见的恐怖幻象里。睡着了,就在噩梦里继续逃窜,没有药,她永远都不能从噩梦里醒来。”
她问:“这是‘心甘情愿’?”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自愿的,Charlene。
罗伊的金发柔软,眼神柔和,眸底如同亘古不融的冰川。清清凉凉,濯濯潺潺。
就算有一天会摔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刻我和你在飞。
“——是啊,你心、甘、情、愿地为了你姐姐留下。”
男人不知死活地说。
“你们父母双亡那年,你七岁,她九岁。你们姥姥去世那年,你十三岁,她十五岁。
“你能继续竞赛,被藤校录取,全靠你姐姐辍学打工养着你。后来你姐姐不必挤一个月两千块的群租房,当着不卖身的小模特,是你用奖学金养着她。姐妹情深,你舍不得。”
对面的车灯打来一束光,短暂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修长脖颈下靛青血管清晰可见,向下延伸至黑衬衫衣领深处。木质香被皮肤熏烤得愈发浓郁,杜松雪松都在火上炙烤。沉沉醇醇。昏昏燥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