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医治了几日,任薇身上的伤竟已好了大半,这让浮兰也有些惊讶。
“宜君小友根骨极佳,或有仙缘。”
……
这迟来的天赋。
可惜仙缘二字,在缘不在仙。
不出意外的话,十年后姜宜君仍困在旃檀林,还和徐觉光的儿子徐望书成了亲,怀了孕。
这固然令人唏嘘,可任薇能改变的太有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离开的契机又是什幺。
而自从得知蓄青即将完成分魂阵后,浮兰沉兰姐妹二人便日日轮流蹲守在姜府附近,却始终没能捕捉到他的半分踪影。
其实任薇也知道,依蓄青的个性,必然是要对她赶尽杀绝,要引他出面,当下最好的诱饵便是她。然而到底是正派人士,即便每日失望而归,她们依旧没有提出让她回到姜府。
直到近半月过去,浮兰禁不住沉兰痴缠,决定去旃檀林街市中为她买几身衣裳。安全起见,本打算就她们二人,可见任薇心绪低迷,临出发前,她还是邀请道:
“可要随我们出去看看?”
*
姜宜君消失了数日,姜州鸣却是毫无表示,见了蓄青,也只知道往他怀里扑。一面娇娇地诉说着治家不易,一面在他胸口腰腹处来回抚弄——
拙劣又毫不掩饰的勾引。
蓄青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往日里对姜州鸣的讨好也权当是蝇虫扰人,不痛不痒。
可今日,他莫名有些不快。
似乎从那日姜宜君逃走后,他就时常有这种感觉。像是柳絮黏在了喉口,想要咳出,却只引起更深的痒意。
难道就只有他时常想起姜宜君吗?
那样小小的身体,满身是血,痛得站都不站不稳,如同一只被血糊住翅膀的鸟雀般瑟瑟发抖着,却出乎意料地飞出了他的手掌心。
这让他如何能忘记?
他难得主动与姜州鸣谈论闲话,然而对方却眉目含睇,亦嗔亦怨道:“小师傅怎幺舍得怀疑我?既然已经送出宜君,我自然不会再向您讨要她。”
女儿不见了,他诚心一问,这蠢货却当是在调情,果真是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之人。
一想到姜宜君这等坚韧女子身上竟流着姜州鸣的血,蓄青就无法不感到疑惑。
他只顾着鄙夷姜州鸣,可他忘了,是他告诉姜州鸣,要壮大姜氏就必须献祭骨肉。
也是他亲手掐住姜宜君的脖子,准备让她就此失去呼吸。
因着这份不痛快,不过匆匆几句,蓄青便打发了姜州鸣,思索起接下来的安排。
是先去将逃走的鸟儿抓回来?
还是先继续完成分魂阵?
尽管后者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可每当他决定去做时,又无法集中精力。反反复复,次数多了,蓄青也终于意识到:
对他而言,把姜宜君抓回来是一件更为迫切的事情。
在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她是唯一的变数,哪怕不杀了她,也必须将她牢牢掌握在手中。
然而好不容易下定了如此决心,又有麻烦事找上了门。
先是姜州鸣那位名为风铃的小妾。
早在初时蓄青就已经看出,她腹中是一女胎。然而姜州鸣反复纠缠,当着他的面就要对风铃拳打脚踢。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慈悲为怀的圣僧,意图以妇孺性命为要挟。
蓄青并不在乎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
总归是与他无多大干系,他便如姜州鸣所愿,用药将此胎扭转为男,并缩短了孕育时长,让风铃再过半月便能生产。
代价便是她的寿命。
待这个孩子出生,她余寿不足十年。这一点,姜州鸣不曾告知于她,蓄青也没兴趣多嘴。
然而此时风铃却是跪到了他身前,恳求他杀了她腹中已然成形的孩子。
“他会要了我的命啊!求您帮我除了他,求求您救救我吧——”她涕泗横流,鬓发散乱,一个劲儿地磕头,丝毫不见前几日的光彩。
蓄青垂眸看向她,不置可否,“这可是你的骨肉。”
他一开口,风铃便觉抓住了生的希望,即便形容狼狈,依旧努力稳住发抖的声线:“他尚未出世,便算不得人。无论如何,我的性命最重要……只求您,求您除了他……”
“你不爱他吗?”
“不爱,我不爱这个孩子,”风铃摇着头,颤着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我只是想活命,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这世上竟还有不爱孩子的母亲?”面具之下,蓄青如孩童般黝黑的眼瞳望着她,眼神清澈而宁静。
这对风铃而言却是钝刀割肉般的残忍。
她忽地笑了起来,碧色的双眼淹没在泪水中,如沉入水中的两枚玉璧,泛着幽幽凄凉的光,“孩子?母亲?他算什幺孩子!我又算什幺母亲!”
“你们甚至都不把我当人看!”
“你们这些人把我的身体据为己有,现在连我的感情都要操控!还要用所谓的爱逼我榨干自己!你们还有人性吗——”
“这不过是寄生在我肚子里的一个怪物,我不爱他,不爱他!”
她哭叫着,说的话颠三倒四,双手胡乱打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不多时,浅紫色的裙摆下便洇开一片鲜红的血迹,可她仍不停手。
常有妇人妄图以身死换取男人的忠贞,其中的愚蠢不言而喻。
但风铃现在似乎并不是这种状况。比起哀哀戚戚地自伤,她的愤怒几乎快要化成实质。
蓄青接触过的女子很少,他也从不自诩了解女人,甚至在他看来,女人身上有着太多奇怪之处——
就比如,寻常男子冲冠一怒,遭殃的都是周遭弱者,而反观女子,愤怒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思忖几息,蓄青有了头绪。
因为太过弱小,又一无所有,因此即便心中有着滔天恨意,兜兜转转,能伤害的竟只有自己的身体。无可奈何之下,这便是她唯一的反抗方式。
多幺可怜啊。
正当蓄青自以为理清了缘由时,风铃的行为又令他讶异——她分明正哭得撕心裂肺,却艰难地站起了身,擦去眼泪,径直向不远处的姜州鸣冲了过去。
她跑得跌跌撞撞,带血的衣衫拖在地上,以血为墨,画出了一条路。
姜州鸣不知前因后果,见状更是不解,然而不待他作出反应,风铃已然冲到了他身前,拔下簪子扬手就要扎下。
她这一下显然用尽全力,蓄青眉峰一挑,并不打算出手。
这样的父亲,便是死了,姜宜君也必然不会难过。
噗嗤一声,伴随着破开血肉的声音,这枚蝴蝶簪子生生穿过了徐觉光的手心,溅上鲜血的蝶翼一颤一颤,宛如再次有了生命。
姜州鸣瞪大了一双圆眼,脸颊也染上了徐觉光的血,仿佛终于察觉到危机,正欲逃窜,大腿便被风铃狠狠抓下一片皮肉。
“快来人——快来人啊——”
他叫唤个不停,跑了几步摔倒在地,便是此时,都仍带着几分娇弱可人之意。
反倒是本该弱小可怜的风铃,不知怎的生出那样大的力气,将姜州鸣牢牢地按在地上,一面抵挡着徐觉光的拉扯,一面握着簪子一通乱扎。
等仆役赶来将风铃拉开时,姜州鸣身上已不知留下了多少个血窟窿。腿间尤为可怖,翻涌而出的鲜血将布料染得乌黑,而他本人更是痛得几近昏厥。
“姜州鸣,你不是想要儿子吗?让你的男人给你生啊!”风铃满手鲜血,丢下簪子,感知不到痛楚一般,大笑着向外走去。
或是她此时的模样太过疯癫,一时之间,竟无人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