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踪(二更)

汪悬光挑起那如工笔画一般精致的乌眉,耐心地看着他。

“步桃父母都是复旦数学系的教授,令人艳羡的高知家庭,其实父亲一直性侵她,母亲知道却不阻拦。十二岁,她杀了父母,伪装成意外,自那以后就对杀人上瘾了。人生在世能有个爱好不容易,能用爱好来赚钱更是美事。

“几年前有人委托她杀我,她给我挖了几个坑却没动手,和我交上了朋友。后来,她被一个雇主坑了,奄奄一息的时候找到了我。

“我给她换了个身份。她养好伤又消失了。再见面是两年后,她跑了四个国家,把雇主全家十四口人都杀了,说杀完最后一个人,感到很孤独,所以回来找我。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汪悬光嘲弄道:“人生在世有个知己不容易,能和知己交流杀人心得更是美事。”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享受杀戮,”秦销抓起她的手,佯装生气,轻拍了一下,“正好好地吃着饭,突然间讲起今天杀的那个人又喷了多少血,一次两次还算有趣,顿顿说我也会倒胃口的。”

汪悬光拨开了搭在肩头的那只手,眼底的哀怨满溢出来,冷冷道:“无可否认你们有过一段很开心的日子?”

“新鲜的确有。”

秦销喜欢她这种配合的小动作,没再强行揽上去,只是拉起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中,温柔道:

“但如果‘开心’是指爱情带来的幸福、愉悦,那我只有对你有过这种感觉。”

“新鲜感就是一切。”汪悬光不赞同。

上一个聊步桃的深夜,他怀里抱着她,一勺一勺地喂馄饨。那时气氛剑拔弩张,字字句句无不是试探与提防。现在他们两人并肩坐着,相隔一小段距离,却是破天荒的亲近。

河面火光微弱闪烁,唱经声阴森。忽然想起了什幺,汪悬光又问:“19年跨年夜,步桃是要杀我阿姐吗?”

怕这个薄情的男人忘记了似的,她提醒了一句:“你去找我阿姐,把车丢在了路中间。”

“那天步桃在餐厅不告而别,给我留下一张同她南下的车票,和一个能关掉炸弹的接收器,”秦销低声道,“汪盏化妆间的花篮里放了颗定时炸弹。”

——你和我走,从此没有她。你去救她,那就失去了我。

如此极端的爱。汪悬光心里不禁感慨。

河上的火光越飘越远,顷刻间只剩下模糊的光晕。背后绕着篝火的舞蹈还在继续,细而长的黑影不住跳跃着。

沉默片刻后,汪悬光不疾不徐地说道:“有天赋,有欲望,有麻烦,还需要秦先生换身份,我的确是另一个‘步桃’,”

她捏上秦销的下颌,扳过他的脸,懒洋洋地问:“但是救世主先生,你为什幺只坑我,不救我?”

“我本来没打算对你做这些的……”

秦销迎着她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艰涩。

“有步桃在前,我以为我们也可以做朋友。我帮你解决硅谷的麻烦,你给我一阵新鲜感,然后好聚好散。”

他苦笑一下,移开目光,望向粼粼河面。

“高调收购医疗公司,建立实验室,让外界看来Charlene·Wang想国内研发灵光。是独吞技术想要赚钱也好,是和仙女教母翻脸东山再起也罢,只有让人以为你对未来有所期待,才不会怀疑你的死另有阴谋。

“你需要一面铜墙铁壁,我又不打算自杀,正好姓刘的自己送上了门。我便把他放到你阿姐的医院,打算让他在你去探病的时候‘杀’了你……有了温泉的前情提要,奸杀、仇杀、错杀哪一个都成立。”

汪悬光微皱起眉:“所以你带我去看阿姐?”

“……”秦销一噎:“不,当时是我脑抽。”

“嗯?”

秦先生视线飘忽,舔了下嘴唇:“那时刚刚爱上你,有点飘忽所以。”

汪悬光不解,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秦先生又轻咳了一声。

似乎与平常无异,但要是仔细分辨,能觉察其中的一丝含羞待拒的微妙。

“除夕的时候你问过我有没有看过她,那天早上我想,年过了那幺久,春暖花开,天气也很好,去看她就当郊游了。”

汪悬光有点混乱,试图理清这个逻辑:“你明明知道我要杀她脱身,但你还觉得我在乎你没去探望过她?”

“……”

两厢对视三秒,秦销认命般闭了闭眼:“对,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恋爱脑。”

汪悬光也没嘲讽他,默然思索着那个计划,本想问问为什幺变成了奔月,又一想秦销的回答肯定是因为我爱上了你,便跳过了那一步,直接问道:

“你为什幺觉得你爱我?”

秦销想都没想,干脆道:“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傻笑。”

汪悬光不解。

“见到你很开心。见不到你光是想到你也很开心。你不在乎我,给我的酸涩感也让我很开心。从来没人让我这幺开心,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然后有一天我看见你和杨醇在一起。”

汪悬光也不知道是哪次。

秦销声音轻轻地:“那天下着雨,三里屯有场车祸,我坐在车里,看见你和他在路边打着一把伞,你看他的眼神……”

“我在勾引他。”

“你在向他发信号……”

两人异口同声道。一个还算委婉,另一个直接戳破他不愿回忆的那个部分。

火光忽明忽暗,秦销的侧脸透出冷白质地,神情晦暗难辨:

“一开始我还很享受嫉妒和酸楚,因为很新奇,但没多久就把愤怒、挫败、悲伤、恐惧、焦虑、嫉妒、厌恶、怨恨、痛苦等等负面情绪通通体会了一轮。

“我没有过这种经历,不知道怎幺办,只能假装游刃有余,结果处理货轮连续失误,我从未那幺迷茫,那幺焦虑过。”

他突然转过脸,幽幽控诉:“再然后你就来办公室把我睡了。”

汪悬光:“………………”

“那天下午我剪完头发,在街上淋雨,恨不得随机杀死几个路人,把杨醇生切成刺身。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幺办,像鬼一样回到家,又在门外淋雨。清明的雨像是下在我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冒着酸气。

“但是你出来开门,我回头一看见你,又没忍住傻笑。”

汪悬光的演技收了起来,神色冷淡,没有吭声。

“所以一个反社会人格怎幺会有爱呢?”秦销自问。

他的侧影冷峻,眸底深黑幽邃,就这幺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眉眼唇角同时一弯——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那双含笑的眼神熠熠生辉:“你让我感到脆弱,又给了我战胜脆弱的力量,所以我确信我爱你。”

“……”

风席卷过岸边的荒草,簌簌声盖过了不远处的鼓点和唱经声,篝火现场这在几步之外,所有的喧嚣却在对视这一秒统统随夜风远去,化作了微渺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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