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弗妄问起,这几天,喜山总是忍不住回想当年那一幕,师兄抛下华山上一切事物,只身来寻她。
她宿在乡间小庙,夜里有人推门,以为是风,擡眼见一袭月白色便服的少年郎,沉声走到她的面前。
她因为师父的话羞愤不已,还在和他置气,徐鹤一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搂着师兄的脖子,连声惊呼,徐鹤一问她,还在生气吗。
一晃百年过去,这人的模样竟然还和当年一样,没有一丝变化。哪怕喜山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说什幺,是我呀,师兄。”
徐鹤一沉默而局促地望着她。
喜山张合着嘴唇,几次想要再说点什幺,终是无法出声。
她早就怀疑荧草生得太快,可能有异,但她只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召唤不了幽荧,功亏一篑,却没想到变化在这里。
她忍不住用手拂面,心中悲切,想哭,却没有眼泪,长久保持着这个动作。
徐鹤一本来卧在她的腿上,起身后,坐在她身侧,依然离得很近。
然而哪怕离得这幺近,他也没有更近一步,伸出的手一直悬停在空中,思虑再三,最终收了回去。
他说:“对不起……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幺吗?”
喜山长叹一口气,擡起头,听到他继续说,“我真的什幺都不记得了。”
喜山心中微痛。
她久久凝望着徐鹤一,想到了很多很多,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有甜蜜的,有酸涩的,也痛苦和难堪的,他太早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又在她最长的人生片段中缺席,变成了一块镶金的琥珀,柔和泛黄,没有人能够取代。
她想过她和师兄的很多结局,她甚至想过师兄会死,都没有想过师兄会把她忘记。
喜山轻声说,“你叫徐鹤一,我叫姒姝,我是你的师妹。”
徐鹤一揉动脑袋,表情有点痛苦,仍想不起来。
喜山抚摸他的后背,“感觉怎幺样?真气还能运转吗?”
他愣愣看着喜山。
“你不会运转真气了吗?”
喜山再次心痛,看着徐鹤一摇头,闭上了眼睛。
她说,“闭上眼睛。”
徐鹤一将眼睛闭上,喜山却睁开,将手放在他的下腹,“感受体内真气运转,将它们聚集在丹田,也就是这里。”
他的身体略为僵硬,一开始久久没有反应,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找到窍门。
喜山引导着他的气息,从内到外视察了一番,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什幺异常,内力仍在。
二人盘腿而坐,徐鹤一运行了一个周天,低头在看自己的身体。
他大概是开了灵视状态,眼睛发红,喜山听到他说,“我感觉你很难过。”
喜山说:“因为你把我忘了。”
“抱歉。”
他眨了眨眼睛,恢复了正常的眸色,可能是有点尴尬,抚弄碎发,“如果是因为我不记得,你才难过,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幺。”
喜山再次叹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可以慢慢听。”
喜山哑然,她失语到了极致,竟然笑了出来,捂着嘴唇。
徐鹤一说:“好吗,师妹?”
喜山想说,以前你从来不叫我师妹,只叫我的名字,但是她没有。
她思考再三,反复地想,最后说,“我本是前朝公主,偷跑出宫,和你一同拜入华山。一百年前,你为了救我陷入沉睡,我不愿让你一直长眠,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把你唤醒。”
徐鹤一听完,陷入沉默当中,他微微蹙起了眉。
半晌后,他说,“在我失忆之前,你一定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喜山勾了勾嘴角,“是呀。”
他缓缓从盘坐的姿势站起,让喜山跟着他一起起身,“方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切,让我恢复记忆,现在,我觉得这样不可,我需要自己去找回记忆。”
喜山没有说话。
他站立在喜山面前,环视着周围的环境,在冷清和幽静的逍遥宫山顶,他问喜山,“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喜山愣愣看着他。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象着召唤失败,不得不折返回去找弗妄的场景。
另一小部分,她也想过一旦真的成功,她会告诉师兄,她确实爱上了别人,请师兄帮她决断,师兄向来疼爱她,可以容忍她的任性,这幺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却没想到,变故发生,她连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喜山问他:“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吗?”
徐鹤一说:“我自然希望师妹和我一起回到师门。”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哪怕他真的回到华山,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姿决绝的天才掌门了,门人变了,时局变了,就连她也变了。
喜山突然明白,师父说的是对的,她是真的害了师兄,沉睡一百年,很多东西他都被迫失去了,再难回头。
“你,别哭啊……”
徐鹤一朝她迈了一步,手忙脚乱地伸手,想从衣兜里拿出帕子。
喜山说:“抱我。”
徐鹤一愣了一下,僵在原地,呆呆伸出手,覆在喜山的后背上。
喜山朝他走了一步,用力抱住徐鹤一,小声说,“对不起,师兄。”
他说,“我没事,我只是忘记了,很快会找回来。”
喜山摇头。
他又说,“我救你,定是我自愿,你已经将我唤醒,你做得很好,师妹。”
喜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徐鹤一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喜山的后背。
很久以后,喜山终于平复下来。
他们不得不分开一段距离,相视之际,喜山说,“再见,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