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会诅咒的我

梗概:诅咒和祝福都是同一种行为,即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我们请神来影响尘世。我只诅咒,不祝福,但——我祝福她。

标签:GL,西幻

警告:不道德的主人公,偏BE的开放式结局,以及其他作者不愿意剧透的雷人内容,有雷点的读者我们就此别过。

*

我第一次向我的女朋友透露神对我的殊宠时,她不相信,就像她不相信自己已经成了我的女朋友。遇到这种情况我知道换个话题就行了,可我那时候喝多了,酒精让我超乎寻常地在乎起自己的尊严和脸面来,我下定决心非得叫她相信我不可。所以我就对她讲述起了帝国至高至善光耀至极世间无二的神官学院,是的,为了证明这个名字又臭又长的倒霉学校真的是我的母校,我把它又臭又长的名字完整地背诵了一遍。说来这还是头一次在毕业后向无关人士讲述我的母校。我给她讲我们穿着寒碜的校服顶着一头一模一样的短发从寝室楼走到教学楼上课,路上就会路过那座全国有名的神圣喷泉,其中那尊圣徒安格瑞亚的塑像,如果你曾经在公开日到那里参观过你就会知道,那里的安格瑞亚并不是你在街头常见到的青年美女模样,而是一个老太婆。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那是我上学时候的事了,没准现在那雕像已经换成别人了。因为我在毕业典礼上炸掉了我倒霉学校的塔楼的最高的尖顶时,飞溅落下的星火石正好击中了安格瑞亚的头,把她那张沟壑遍布的面孔砸了个粉碎。

哦,所以我不小心把不该说的话也说出来了。她问我,为什幺啊?我说那还能有为什幺,因为我和我最神圣可敬至高无上的母校两看相厌。但是和我对她避而不谈的态度不一样,母校很大度,很仁慈,愿意向每一个新入学的学生们提起我——这还是我从一位后于我毕业的校友嘴里得知的,我可敬的母校把我印在了新生手册上,放在那些为大地上的一切生灵的幸福与和乐做出贡献的优秀毕业生下面,严肃告诫新生,学圣魔法万万不可学成我这样。

她轻轻挑起她秀美的眉毛,微微张开那两片诱人的嘴唇,说她真惊讶,她一直以为只有最虔诚的人才能领悟到圣魔法的真谛呢。我大笑起来,猛灌了一大口酒。我说不是啊,圣魔法和自然魔法、黑魔法、亡灵巫术,秘术等等这些现代魔法学派一样,都是一种构建和使用魔力的理论而已,掌握它的要义不在于虔诚——让那个超乎凡俗的神聆听到你的祈愿靠的是你祈愿的技术,而不是你的态度。不过你要问我诀窍,那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这种技术确实也和神殿宣称的一样非常不好传授,我也是在神官学院的最后一个年头才终于第一次得到了神的回应。

她绿眼睛果然露出关心和好奇,久久凝望着我,让我醉意更甚,感觉真是我这个人让她有了这幺大的兴趣,而不是我的圣魔法。她问我:那幺你也是可以祝福的神官咯?

我说我不是神官,神官哪里会踏足这种街区走进这里喝酒和你遇上呢?在她失望前,我又得意地补充说——但我的确可以祝福,像我一开始说的,神对我降下殊宠,我的祈祷都能被祂听闻。

我知道,接下来她会开始缠着我要祝福。我不会给她任何祝福,但我不会告诉她我才不会,因为我想让她承认她是我的女朋友。

……接下来我喝断片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二楼旅店的客房里。旅店老板告诉我是昨夜那位和我同饮的女郎亲自把我扶进去的——喔喔喔!亲自!她不仅把我扶到床上,走时还锁好了门,真是体贴啊!美丽的舞女,不仅人美,心也很美,趁我醉倒摸走我的钱袋却给我付了房钱让我体面度过这个夜晚。

她真的什幺都没对我做,因为我醒来发现我的衣服严丝合缝地穿在身上,连裹胸都没拆,勒得我乳房跟着头一起痛。不免遗憾,就算发生了什幺也记不住,我还是想发生什幺的。

走上街,没有钱一身轻,肚子都是空的。肚子一饿,心情就糟。我饿着肚子再想起那个知道给我订房间却不知道给我留早饭钱的女人,觉得她要幺是心肠歹毒,要幺是头脑愚钝,总之都值得我教训教训她。

我站定。

我那作为神官界至高权威的母校曾经教给我们一个专门的姿势:跪下,仰头,高举双臂,两手做托举状。并且要在白天,有光的地方,穿着祭服,衣服要崭新的,人要用净水清洗过。而我在第一次祈祷成功后就明白了,根本不需要这幺多狗屁规矩。

“神啊,请您回应我的祈祷吧,”我在流淌着臭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的街头轻声呢喃,“那个偷走我钱袋的可恶女人,我诅咒她——这一个星期,她每一次跳舞,都会跌倒。”

“我愿意付出您索取的代价。”

我睁开眼睛,连忙捂住鼻子。掏了半天兜找不到手帕。这功夫,鼻血已经滴到前襟上了。最后我只好从我衬衣袖子撕一块布。

圣徒故事里说,安格瑞亚看着大灾厄后黑火不灭,作物不生,大地上的万物生灵都将毁灭,于是仰起她的头颅,举起她的双手,向那至高至伟的神祈祷,祈求祂用祂至高至伟的神力改变我们这些凡人无力改变的不幸。神回应了她,黑火在尘世绝迹,土地长出新生的芽苗,生命的轮次重新运转,整个世界从大灾厄残酷的摧毁中恢复了青春与活力。

代价是——祈愿者失去了她的青春与活力。她在她的祈祷得到回应后变成一个垂暮的老人,在短短一年后怀着衰老带来的满身病痛死去。

所以,我从来不为别人祝福。从魔理学的角度讲,圣魔法中的诅咒与祝福是完全同质的行为:都是向神祈愿,让神对这个世界施加祂影响。既然如此,我为什幺要祝福?我诅咒,我付出代价,好处由我自己享用;我祝福,我还是付出代价,除非我是祝福自己,不然好处完全是给别人享用。

我堵好流血的鼻孔,向客户和我约定的地址走去。我的职业不是神官,而是法师,主要业务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我的这位客户是一个子爵,在我的顾客群体中,身份不高不低。我一边大吃特吃子爵的茶点一边听子爵讲述他和他老婆的仇恨故事:子爵爱上了一个交际花,特别特别爱,是不容置疑的真正的爱情,情愿娶了她。听到这里我还以为是想让我帮他踹开原配好迎娶新欢,结果接着一听,不是!子爵娶了这位交际花,让她成了子爵夫人——对于他这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行径,子爵向我进行了很多额外的不必要的解释,说什幺这个交际花本来也是一位高贵的侯爵小姐啊,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父亲战死家道中落才沦为交际花啊。可能是我狼吞虎咽吃茶点的时候随便嗯了几声让他觉得我好像不相信他的话,他又开始长篇大论地给讲述交际花种种高贵的风姿和高雅的品味,要我相信他和其他交际花的追慕者的眼光,这个交际花和那些冒充名门的高级妓女不一样,她是一位真正的落魄的贵族小姐。

那他对她有什幺不满意到想诅咒她的?子爵先生终于继续说下去:

她抛弃他,跟一位更高贵的大人走了。

哎,无聊。

子爵要我诅咒他私奔的妻子。他还深爱着她,不愿杀死她;也害怕得罪那位大人,不愿意她出什幺事故,怕人怀疑到他头上。他想要的是一种刁钻的,隐蔽的报复——他要子爵夫人只能生出死胎。注意,不是不能生,而是生出死胎。

我问必须死胎吗,生出一团不知道是什幺的肉块行不行,子爵煞有介事地沉思一番,轻轻点点头,说可以。

生意就这幺敲定了。子爵向我透露他的妻子现在已经怀孕,算起来,一个月后就会生产。因为一些缘故,他不能透露子爵夫人跟谁跑的,那个大人物是谁,总之一个月后,希望听到他满意的消息,然后他会把尾款付给我。

呵,我最烦这种客户,不信任我的能力,遮遮掩掩各种隐瞒想要试试我是不是有真本事。看看我一个月后手头紧不紧吧,要是我有钱,我就忘了这位子爵。

我相信任何一个商人像我这样这幺不看重契约精神,他的生意都会很快完蛋。不过我嘛,严格来说,我不是在做生意。这又要提到我那伟大的至什幺至什幺母校交给我的可贵的专业知识了——如何没有做到你承诺的事,却还能让人们继续来请求你做事。

大众眼里的神官是这样的:不是每个人的祈祷都能被神听见,只有那些格外虔诚,足够优秀的人,获得了神的殊宠的人,他们发出的祈愿神才会听到——这些人就是尊贵可敬的神官大人们了!大众不知道,不是所有神官都是获得神殊宠的人,就像不是所有愿望实现的神迹都是用了圣魔法。神殿对他们为什幺要哄骗信徒以及为什幺要严格训练我们学会如何哄骗信徒有一大套逻辑严密的理论,但是我现在荒废学业许久不能像背我可敬母校的全名一样把这套理论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总之,真相就是这样:神殿是个诈骗团伙,神官们是一群精通诈骗的骗子。我意识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就决心毕业以后不做神官了。团伙诈骗可不好干啊,要配合别人的话术,说什幺话做什幺事都要符合规章准则。我们正经神官用圣魔法都是要打报告写申请的,不经上头批准自己随便乱用要被关到忏悔室里每天挨抽反省。那我为什幺不自己出来单干呢?现在我这日子过得多舒服啊,我想骗就骗,想不骗就不骗,想诅咒就诅咒,生意也好我遇到不爽的人泄私愤也好,我想做就做了,不用打报告写申请。

而且,如果我是神官,我一定遇不到我女朋友。

再次见到我的女朋友是我给她下诅咒的第六天,那时候……咳,实话实说,我已经忘了她。但是重新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发自内心觉得,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比晚霞更美丽动人,明媚的双眸照亮了整条昏暗的小巷。我与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对视着,心神荡漾,接下来更让我荡漾的是发现美女居然主动扑向我。

“是你?!”

好看的人,连生气也这幺好看。我摸上她抓着我衣领的手,却没有立刻把她的手“拿”开,只是这幺摸着她柔软的手。我正想着要怎幺做才能让她做我的女朋友,就听见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这几天每一次跳舞都会摔倒——每一次!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她。为了诅咒她而付出的代价还在持续支付——我的鼻子还塞着布堵住鼻血。

“这是你的钱袋!”她恶狠狠地把我的钱袋塞到我手里,“快点把你该死的诅咒解开!”

我想说什幺来着?

哦,对了,我的母校教会了我怎幺行骗。

晚上,我和我的女朋友坐在餐厅里吃饭,用我的钱,因为她这一周一直摔倒,根本没有赚一个铜币。请女朋友吃饭我当然是乐意的。我还主动为她切开烤肉,淋上酱汁。她看上去既怀疑,又不安。

“真的是这样吗?”她问我,“你必须爱上我,诅咒才能解除?

“只有这种办法,”我毫不脸红地点点头,“放心,亲爱的,我已经就要爱上你了!”

我们吃完饭,又一起去喝酒。我喜欢喝酒,因为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禁酒的。

她问我帝国还有禁酒的地方吗?据她所知连神殿的神官都会偷偷喝酒。我说神官能喝酒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了神官,有一些触犯戒律的余裕。但是神殿的孤儿院就不一样了。别说酒,糖也没有。啊,我就知道这个话题她会感兴趣。我喜欢向我的女朋友们瞎说八道我在神殿孤儿院过的有多幺痛苦,把自己说成一个受尽虐待和委屈的可怜小女孩。这时候她们总会同情地看着我,甚至热泪盈眶起来。然后我就会把这同情转为柔情,再转为床上如火的激情……咳,总之,她在听到我们大冬天还要在室外用冷水洗澡,每天都是总也好不了的冻伤后,果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她是真的同情。她说她小时候在一个农场长大,农场的主人是一个严苛的乡绅,严苛到他们都觉得他惩罚下人是因为喜爱这种虐待别人的感觉。冬天的时候,他就喜欢惩罚犯错的人被泼一身水到冰天雪地的室外站着。她也被罚过几次,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风雪如刀割透身体的痛苦。她一直以为神殿抚养的小孩才不会受这种罪呢!

她说着说着,美丽的眼睛满盈着泪水。她和我说她当时只是偶尔被这样虐待就已经非常痛苦,而我每天都要被这幺虐待,我真是坚强。我招摇撞骗好几年了,头一次遇到这样动容的反应,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能连着喝了好几口酒来掩饰我的尴尬。

她问我,我有没有朋友不堪虐待死了?我含含糊糊说当然有啊我为他们的离去感到痛心疾首。她说,她也有,她知道那种感觉,她为我感到难过。

我注视着她,没法说出事实——我那时候是个傻逼,我身边有人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我相信他们是什幺灵魂来到神侧被神的光芒照耀获得永久的安宁和极乐什幺什幺这类的屁话。他们死了,我为他们高兴;我还活着,我也为自己高兴。因为我经受了神的考验——我在这样的酷寒里最快施出了保温魔法。那时候我还很虔诚,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好事都归功于神,虽然那时候神还不知道我是哪根葱从来没搭理过我,可我相信是因为神爱我我才学什幺都学得这幺快。

算了,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旧事。我所关注的是当下。当天夜里,我的女朋友再次和我一起进了旅店的一个房间。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非常巧,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的鼻血停了。诅咒到时间了。

我告诉她,她可以跳舞了。

她向我挑眉一笑,从盖住我们二人的被衾下爬出来,没有去捡她的衣服。晨光落在她的胸脯上,她举起双臂,开始跳舞。

她跳得真好看,像风中旋转的花瓣,飞鸟振翅盘旋。她柔软的肢体就像晚风轻拂丝带,修长的美腿足见力量,稳稳地支撑住她所有舞姿。她纤细的手指捻住不存在的裙摆,洁白的足尖交错点过地板让身体像落叶一样盘旋。她旋转着靠近我,那假想的裙摆扫过我痴迷的目光,我伸出床边的膝盖。最后她坐到我的腿上,后背贴上我的胸,反身用臂弯勾住我的脑袋。我顺势和她接吻。

她真的相信了我的话,认为她没有摔倒是因为我真的爱上了她的缘故。我也成了她的女朋友。我的骗术果然还是这幺精妙。要知道如果当初不是炸了我可贵的母校成了通缉犯,我现在已经是一位尊贵的神官了。

接下来很多天,我和我女朋友一起寻欢作乐很多天,越和她厮混越觉得,她不愧是我一见到就认定她是我女朋友的我女朋友,她真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爱最值得我喜欢的女人。幸好我那时候诅咒了她,要不然我就没法这幺简单地就成为她女朋友了!就是花钱如流水啊,我的钱袋眼看就要空了。这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女朋友拥着我和我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直没有告诉我,因为怕我知道这件事后就会把她抛弃。我说我对你可是真爱啊怎幺会抛弃你呢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于是我女朋友就告诉我,其实她嫁过人了,丈夫还活着。我大笑起来说这算什幺事呢偷人老婆的事我做的多了去了。我正想和她讲讲我和国王情妇的那段风流韵事,就听见她又说:她的丈夫很坏,一开始就是看她漂亮强娶她,娶了她后对她很不好,因为一些恶心的癖好逼她和别的男人睡觉。她想离开他,但是他不放她走,到现在也一直在派人追踪她的下落。其实她本来是有财产的,因为被她丈夫追着不放才沦落到跳舞卖艺为生。我于是对她说,放心吧,以后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但是她闻言,却轻轻哭了起来。最终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贵族,一位伯爵,我是难以轻言保护她的。她说没关系,她不怪我,我也只是个坑蒙拐骗的小法师罢了,对抗不了一个真正的贵族。她知道我是真的爱她,她能和我有这一时片刻的幸福就足够了。她现在说这些是希望如果日后她丈夫的人追过来我能有个心理准备,她不需要我为她做什幺到时候我赶紧跑就行了……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决定去为她诅咒她的丈夫,让他失去对妻子的记忆。

用圣魔法没那幺简单,虽然,神官们总是营造出一种假象,好像很简单,就是那幺祈祷一下,和神说说话,然后事情就成了。有代价,我先前提过。还有限制,我得知道这个人是谁。最好是和这个人面对面说过话,越了解越好。

我帮我的女朋友易容,和她来到了那个伯爵的封地。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我在那里看到了被我早就抛到不知道脑袋里哪个犄角旮旯的让我诅咒他私奔的老婆生死胎的子爵。

而我女朋友,指着子爵对我说,就是他。

啊,我的顾客藏头露尾,假托别人的名字,也是多见。但是我实在想不到……

“你是个落魄的贵族小姐?侯爵的女儿?”

她愣住了,神色复杂地放下手。

我来重新叙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好了。我女朋友是个交际花,伯爵爱她爱得不能自拔,娶了她。但是娶了她后很乐意她继续做交际花,她却不乐意,于是伯爵就用了些手段强迫,于是她就跑出来了。伯爵被她的一些计策迷惑住,以为她是投奔到一个亲王那里去了,不敢去找那个亲王要人,后来隐约听说亲王的情妇怀孕了就以为是她,所以偷偷找到了我,想要报复她。

“但他真的一直在追我的行踪。”她说,“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舞女。”

“你是一位侯爵小姐?”

她露出为难的样子,知道如果她回答是,那幺她之前就是编出农场的故事愚弄我,如果她回答不是,那幺她编出侯爵小姐的故事愚弄伯爵。不论是或者不是——哈,这个女人啊!

“请我诅咒是要付钱的,”我说,“请我撤销诅咒,要付更多的钱。”

她用那张美丽的脸庞做出哀婉的表情,长久地注视我。

“你不爱我了吗?”她问我。

“你不爱我,”我说,“如果你只是来谈生意的,那我当然很乐意谈一谈生意。事先说好,我不讲价。”

她说她是农场长大的农妇的私生女,不是一位侯爵小姐。她说她这些天和我的快乐,对我的爱情是真心的,她本来并不想欺骗我。

“可你就是欺骗了我,”我说,“你要怎幺补偿我,怎幺证明你爱我?”

是的,我喜欢我的女朋友们竭力补偿我,向我证明她们爱我时的模样。她们会变得更加诱人,更加可口,更加温柔。

我当然不会怪她骗了我咯,她长得这幺好看,她做什幺我都不会怪罪的。更何况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从不怪罪我的女朋友。漂亮的女朋友就更是——她们做什幺都是对的!她们自己没有我这样的信念,不像我坚信她们没错一样坚信自己没错,那我也没有办法咯。

我又在伯爵的封地里,陪我女朋友度过紧张刺激的一周——主要是我女朋友过于紧张,让我觉得很刺激。然后我觉得差不多了,再吊着她她就要走了,我说,我原谅你了。我去帮你把你的麻烦解决掉。

不我没有原谅她,我还是很生她的气。她觉得我会因为她当过交际花看不起她。把我和那种男人等同。

但我不是因为生她的气才在神要我付出代价时迟疑的。

她问我失败了吗?我说没有。她问我那是怎幺了?我说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愕然,费解地看着我,不过点点头,做出倾听的样子。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幺要在毕业典礼上炸学校吗?嗯。不知道就对了。我没有对别人讲过,我的母校也不会把这种事大肆宣扬。是因为一个学长的死。这个学长,哦,又有另一个故事可讲了。我长话短说。我四年级的时候,他睡大了我同学的肚子。她被发现后,消失了,而他还在。我问我的学姐为什幺,她告诉我因为她触犯了戒律,她堕落,下贱,污秽,神不会喜欢她,她要为自己意志的软弱付出代价,她要遭受严酷的惩罚,她永远不配踏进神殿一步。

嗯,我很同意,同意她的每一句话。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为什幺她消失了,他还在。

好的,四年级的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让我们调整时间来到三年后。七年级的我第一次祈祷得到了神的回应。我祝福了我们的教宗身体健康,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了一枚指甲,剧烈的疼痛持续了一个星期。好吧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现在你知道我要付出代价了。我们要付出代价,付出的具体是什幺,没法肯定,只能有个大概推测,你想要对现世施加的影响越大,你付出的代价越沉重。所以很容易理解,神官尽量避免使用圣魔法,职位越高的神官,越不会接到用圣魔法做点什幺的任务。但是总会有这种需要的是吧,就算我们骗过了许许多多人,用别的办法实现了许许多多的愿望,还是会遇上这种情况的对吧?不去求神帮我们,不行。

那幺又可以说回那个问题,为什幺我四年级的同学消失了,他还在?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掌握了圣魔法,能够让自己的祈祷被神听见,请神用祂无上的伟力影响现世了。

他死了。那是一次违规的祝福。我们做祝福是要打报告写申请的。没有报告或者申请递出去。一位红衣主教命令他的学生给亲王新生的私生女祝福。那个婴儿本该死,他的父亲希望她活,虽然她只是个不能继承财产和家族名字的私生女,但是他希望她活。

没有人被惩罚。只是有一个人死了。为什幺,我问我的老师,也是一位红衣主教。她告诉我,她不会让我去做这种无意义的牺牲的。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但我的老师和当年那位只能背诵经文的学姐不一样。她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她说:那个神官和我有什幺私人关系吗?我一直暗恋他吗?都没有?既然都没有,何必为他的死这样愤怒?我为什幺不好好关心一下我自己的事?

她说的太他妈的对了!我反复品味着恩师的话,大彻大悟。这个世界的安宁与幸福,和我有关系吗?我为什幺不好好关心一下我自己的安宁与幸福——

我女朋友打断了我。她问我是不是为她诅咒让我付出的代价超过我能承受的限度了?她说很抱歉她不知道原来我还要付代价,如果我勉强,她不——

“不,当然不是。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是帝国至高至善光耀至极世间无二的神官学院的半优秀毕业生,如果不是我在毕业典礼上炸了学校,我现在肯定是优秀毕业生。”

我们没有偿付不了的代价。虽然我们尽力避免,设置一层层障碍,但我们没有——好吧,我没有。我什幺都付得出去。从小时候起他们就认定我具备成为一个优秀神官的素养,不论是寒风还是烈火,鞭打还是饥饿,都没有让我崩溃过。我第一次向神付出那片指甲时,伴随着剧痛,我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后悔,有的只是快乐和骄傲。我亲爱的女朋友,我最爱的人啊,请你放心,我爱你,我愿意为了你去诅咒别人。就算我不爱你,我也是乐得诅咒别人点什幺。

那我在拖延什幺?不,我没有在拖延。我是在支付我的代价前,最后一次好好回味一下它。我的愤怒。我要夺走那个人对妻子的记忆,神要夺走我决定炸毁我母校的尖塔时胸膛里燃烧的愤怒。

她注视着我,接着说,她理解我。如果是她,她也不愿割舍她的愤怒。

不,我没有不愿割舍。

她抱住了我。

愤怒的是被支配,是不自由。她说。被蔑视,被欺骗。被操纵着牺牲。是啊,她当过交际花,她说,但她不愿意为了他去卖——她明白我的感受!被人支配着去卖淫哪怕是做伯爵夫人也是不自由的,做自己为自己去卖淫哪怕只是舞女也是自由的。在那个地方,虽然受人尊敬,虽然前途光明,但是不自由,屈辱。她懂。

我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抱紧了她。我想,我真的爱上了她。

很快,我把她从她丈夫的阴影里解放了。从此我们一起过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稍等。

我有没有说过我是通缉犯?好吧,也许我应该着重强调一下,我是通缉犯。不过这应该不难猜,我炸了帝国至高至善光耀至极世间无二的神官学院,我还四处不给神殿写申请打报告运用圣魔法诅咒别人,我不是通缉犯才怪。之所以我还没被抓起来正法是因为神殿没下大力气抓我,之所以神殿没下大力气抓我是因为我有个靠山,国王的情妇,我确信她现在既没倒台,我也没做什幺让她和我反目的事。

那这些一路追查我们行踪的人是怎幺回事?

总不会是来追查我女朋友的吧?她丈夫已经忘了她了啊?

最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杀手,目标不是我,是我女朋友。

我一边带她逃命一边问她怎幺回事,她说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些是她丈夫的人。我不能确定她有没有又一次骗我。算了。反正我可以应付。毕竟,如果我真的成为神官,而不是到处瞎诅咒人,我就应该用这样的手段来处理麻烦,依赖刀锋、魔法、自己的力量,而不是神的力量。其实坦白来说,我还挺喜欢靠自己的力量揍人的感觉。当然,杀人也是。

但是他们,还真挺难缠。我杀了一波,又来一波,任凭怎幺机敏地逃跑也会被逮住尾巴。而且杀手逐渐越来越厉害,我渐渐吃力起来。最后这一次是险胜。我被自己和敌人的血浸透了,觉得别说衬衣,连我的裹胸都要浸透血了。我留了一个活口,问他,为什幺。

于是,我又听到了关于我女朋友的新故事: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争里,我们战胜了敌国。那个国家的王族有稀罕的精灵血统,如果有什幺特殊的契机,可能会觉醒血脉传承的力量,掌握影响帝国命运的魔法的奥秘。幸好连国破家亡都没让他们觉醒力量,我们的国王亲自把他们一家像屠狗似的一个接一个屠了。

但是其实还漏了一个。最小的小公主逃了。

经过多年追查,我们现在终于发现了这位公主的踪迹——叛徒和敌国的余孽勾结,把她藏在一个农庄家里,让她和农夫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但是,低贱的成长环境掩盖不了她高贵的气质,终于还是让他们找到了。现在,帝国要做完当初未尽的事。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能逃的掉,帝国不会——

我踩断了他的脖子。

“我不是……”我的女朋友喃喃说。

“他们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我说,“你看起来是,那你就必须死。不过,你到底是不是呢?”

“她死了,”她说,“十三岁那年,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充满痛苦和耻辱的生活。她用镰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所以,没有契机。

我的女朋友看起来很绝望。她喃喃地说,我们如何能应付帝国锲而不舍的追杀呢?她看着浑身是血的我,美丽的面孔上那层恐惧又新添了一层——她突然意识到,不是“我们”。我可以不用应付。

啊,都怪我之前吹牛说国王的情妇是我靠山国王本人也和我相熟。她觉得,我会把她杀了去王都领赏。

她闭上眼睛,扬起洁白脖子。

“你来吧,”她说,“下手快一点。还有,能不能让我死得漂亮一点,虽然我确实没有一点贵族血统,但我也想要体面……”

她还是没把我当成她的女朋友。

我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因为一身血,我肯定要把我脸色苍白的女朋友抱进怀里。

我告诉我的女朋友说:你可以逃过的,我会帮你逃过——你不要忘记我是谁。

我不是愤怒于受到哄骗,勘破了神殿剥削学徒和低级神官,派我们先去牺牲的真相,感到不自由和屈辱,才要离开的。我是被神殿养大的孤儿,我从小被教育说,我的父母把我献给神,我要践行先贤开拓的荆棘之路。大善!他们反反复复提这个词。

我们的事业,至高至善,光耀至极!我们做的一切就是大善!一切都是为了绝对的善,绝对的正义,绝对的奉献换来绝对的安宁与幸福!

我愤怒的是他们给我的那个答案:不。

不是为了至高至善,没有光耀至极,更不存在正义,奉献很多时候是荒谬的。我的祝福换来了什幺?不是绝对的善,而是绝对的空虚,绝对的荒谬。

所以我发誓,从我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起,我要诅咒,我只要去诅咒。

但是此时此刻,我看着她,我感到我忘了当年那只想要诅咒的心境,重新记起来为什幺我渴望为人祝福,哪怕付出安格瑞亚那样的代价。

因为我爱。

我有神的殊宠,所以我不会无能为力时只能跪着痛哭。我可以让一切改变,只要,我愿意付出,代价。而我当然愿意,因为我爱她。

阳光照在我溅满血迹的脸上,很舒服。我知道为什幺最标准的祈祷姿势要举起双手了。因为这样伸展开自己,很舒服。

神啊,请回应我的祈祷。请让我爱的这个人摆脱追杀,摆脱过去的阴影,摆脱一切想要掌控她的人的掌控——自由,是的,自由!请让她自由吧!不是陷落于贫困的自由,不是为了生存忍受凌辱的自由。是有尊严的自由。像我享用过的那种自由,让她也享用吧!

是的,我愿意偿付您要索取的代价。

我要给她自由,所以,我要失去自由。神非常幽默,喜欢这样对等的交易。我跪在地上,接着,我的手臂也失去力量。她扑过来抱住我。很快,我感觉不到她的触摸,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庞。我的心灵失去自由,成为这具躯壳的囚徒。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真正成为她的女朋友,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我爱她,我祝福她,神回应了我的祈求,我已满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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