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茶被推进产房时,心跳得很快。
一回生,二回熟,她没有理由紧张。
“深呼吸!用力!”
小半个婴儿的头出来了。
梁山茶张口吸气,闻见消毒水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产房外
老妇人正哄这一个孩子。
“妈妈在里面给你生小弟弟呢!”
小女孩觉察到此人罕见地慈祥,疑惑地盯着她的皱纹看了半晌,又扭头去看旁边坐着的男人。
比起其他忐忑等候的家庭,这家人显得格外从容。
李万新站起来,在产房外面走了几步。
“怎么这么慢?”
老太太一笑:“生两个,又不是母鸡下蛋,哪有那么快?”
“咔!”
产房的门忽然打开。
“梁山茶家属在哪里?生下来一个死胎,产妇大出血要立刻急救!”
男人和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
老太太凑上去:“护士!正常的那个是男孩吧?”
护士瞥了她一眼:“家属先过来签字!”
“老天保佑,我们宗锦一定平安无事!”
男孩的名字早就取好了,李宗锦——光宗耀祖,锦衣玉食。
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把各路神仙菩萨求了个遍。
可惜,宗锦生下来便是一个和筷子一般长的死胎。
梁山茶陷入了昏迷,混沌中忽然听见尖利的哭声。
前年生彩珠时,她只“嘤嘤”哭了几声就睡着了。
而这个孩子却像是某种远古动物诞下的小兽,一出生就长着锋利的獠牙,发出刺痛耳膜的嚎叫。
梁山茶想要把耳朵捂起来,想要大哭一场。
明明几年前还是个睡在大街上也能和同伴嘻嘻哈哈的小女孩,为什么会躺在这张冰冷的床上,变成一个肚子松弛、任人摆弄双腿的妇人?
“你们的女儿很健康。”
护士把啼哭不止的婴孩放在梁山茶旁边,男人和老太太站在旁边。
李万新:“你辛苦,我去单位上班了。”
老太太长吁短叹了一阵,接着就把李彩珠放到梁山茶的身上:“孩子你自己带着,我把小孙儿埋到祖坟里去,晚点还要割鱼草、忙得很,没空伺候你!”
隔壁床的产妇顺利诞下一个男婴,一家人围着满脸喜色。
等老太太走了,隔壁床的母亲帮梁山茶抱彩珠。
“是个恶婆婆!怎么能把媳妇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她又问:“你家这个小的准备起什么名字啊?”
梁山茶摇摇头,虚弱地说:“还没想。”
“哦……反正一时半会也不登记。我们家早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俊聪,女孩就叫美慧,总归是把对小孩的期待取在名字里了……”
梁山茶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脸。
对她的期待吗?
五年后。
县幼儿园来了一个魔术师。
他隔空抓出一只鸽子,又变出好些五彩缤纷的礼物,把台下的孩子都看呆了。
到了该谢幕的时间,孩子们恋恋不舍,不肯放他走。
魔术师应付惯了这种场面,他一掀披风:“最幸运的小朋友,中午会在自己的床上看到魔术师的留下的礼物哦!所以你们快去吃午饭!”
“好哦!”
孩子们涌向食堂,兴奋地开始吃午饭。
李早夭拼命地往嘴里塞食物,的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几乎要把自己呛住。
当她满心欢喜地跑向午睡的教室时,却发现自己的床铺被人翻过了。
“是李彩珠!我看见她把所有人的被子都翻开了!”
李彩珠大喊:“根本就没有礼物,魔术师是个骗子!”
“不可能!一定是你把礼物偷走了!”
孩子们一拥而上,企图从她的身上翻出东西。
李彩珠觉得有趣,转身向外跑。“你们来抓我呀!”
她长得这般漂亮,却不慎在奔跑过程中跌倒。
生锈的门栓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疤,完美的瓷器产生了一条裂痕。
李彩珠生来白皙,与她母亲梁山茶八分相似。
缝合好的伤口像一条蜈蚣一般趴在她的脸颊上。
医生说:“只能这样了,等麻药散了会痛,尽量让她别做大表情。”
看着李彩珠可怜的模样,梁山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更觉得心疼。
她又瞥了一眼黑胖的李早夭,怒吼道:“怎么破相的不是你?!”
李早夭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不明就里地接受来自母亲的怒意。
李彩珠听她妈这样说,站起来猛地将李早夭推到地上。
她尚且不明就里,但知觉告诉她,这么做没关系。
李早夭是个和饮料罐一样的存在。
该破相的是她,该死的也是她。
回收前用力跺上一脚,光是听见那“啪”的一声,就让人神清气爽。
她低下头,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她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乱转,忽然撞到一个男孩身上。
“你没长眼啊?!”
李早夭擡眼看他,他脾气不好,脸更臭。
那男孩也望向她,一时之间竟然怔住。
“要不然你杀了我啊。”
李早夭眼神空洞,十分认真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陈孝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今天闯祸,差点用铅球砸死班主任,现在被他妈扯进医院赔礼道歉。
“那好,明天下午我在医院门口的大树下面等你。”
李早夭和他约定了自己的死期,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