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浸溶溶月 细雨帘纤

冷月悬,雾气漫,寒鸦颤。

浸溶在深沉夜色下的灭魄谷,比白日更多一丝诡异,森然月光下,树影凄凄,如同鬼影。谷内的石板道上,隐约可见斑驳血迹,常年累积的血渍,使得青石板也泛了红褐色。

“啪嗒。”

一双玉足踏上了板道,小腿纤细,嫩如白藕。薄纱轻扬,艾绿色的衣裙,遮掩着越灵汐曼妙的身姿。

越灵汐,正捧着酒杯,缓步走向谷内深处。谷内深处有一座祭坛,祭坛旁是祭司的座椅,一墨发长披,玄袍曳地的男子正单手托腮,慵懒地倚在上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幽冥雾睨着越灵汐,唱出了声。

“主人。”越灵汐走近幽冥雾,轻轻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幽冥雾一手搂住越灵汐的腰,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擡了起来,对上她的眼睛。

越灵汐的眸子是碧绿色的,宛若空山新雨后的嫩叶。

幽冥雾的拇指抚过越灵汐的唇,压下身子,就要吻上去了。

“别急,主人~”越灵汐发出甜腻腻的叫声,尽管声音与她清冷疏离的容颜不符,“这可是灵汐特意为你酿的。”

越灵汐将酒杯举至幽冥雾面前。

“宝贝儿~我要你喂我。”幽冥雾搂紧了越灵汐,眼神也愈发迷离。

“好的,主人。”越灵汐饮了一大口酒,凑近幽冥雾的脸颊,贴上了他的唇。

“咕嘟咕嘟。”幽冥雾饮尽,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味道~”

他牢牢按住越灵汐的后脑,吻住她,另一只手开始脱她的青衫。

寂静的谷内,只闻树叶沙沙,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微弱的呻吟。

树后,藏着一个人影,在二人结束时,他悄然现身,形如鬼魅,状似幽灵。

这是一个少年,他漆黑的长发衬得苍白的面色更显病态,空洞且无光泽的黑色眼珠嵌在凹陷的眼窝里。和幽冥雾一样,他也穿着长袍,不过,长袍掩盖的,是竹竿般瘦弱的身躯以及死尸般的皮肤。

“师父。”幽玄月开口出声,其声如蛇吐信子。

与此同时,越灵汐迅速披上衣裙,足尖点地,一个后跳,跃至远处。

幽冥雾有一瞬的慌张,惊道:“混账!你怎幺在这里?宝贝,你为何离我远去?”

“呵,还看不清状况。”幽玄月嘲讽似地笑了笑,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动了动,幽冥雾便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那杯酒有问题!越灵汐,你敢背叛我?!”幽冥雾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乌黑的血,他捂住胸口,恨恨地盯住越灵汐。

越灵汐脸上的表情,只写着厌恶。

“贱人,我要你死!”幽冥雾做出手势,但越灵汐毫无反应。

“师父,你给她下的蛊,徒儿早就给她解了,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说至最后一句,幽玄月加重了语气,阴鸷与怨毒的情绪,慢慢将他包裹,“那杯酒里,是蛊引,是徒儿专为师父练的“万劫不复”蛊,师父,你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吧。”

“别啰嗦了。”越灵汐冷冷道,“快点动手。”

“你们原来串通好了!不过就凭你们两个,杀得了我?”幽冥雾七窍流血,神态癫狂,他大喝一声,从他身体发出的两团紫雾分别袭向二人。

幽玄月镇定自若,越灵汐身形一闪,轻松躲过攻击,她瞬移至幽玄月身前,擡掌替他挡下。

紫雾散,太极图显,幽冥雾没有看错,越灵汐使的,是长泽山玉真宫的招法,“贱人!本座派你去玉真宫偷心法,你说没偷到,我竟然信了!”

“咳咳,还不快点?”越灵汐嘴角渗出了鲜血。

幽玄月两掌合击,闭目念咒,幽冥雾的嚎叫更加惨烈,他七窍流血的速度,可比之奔腾的河流。

“啊……”痛苦至极,幽冥雾再无力气喊叫,跪倒在地。就在此时,一只手洞穿了他的胸膛,摘出了他的心脏!

是越灵汐!她瞬移至幽冥雾背后,给予他最后致命一击!

“我是一个人,不是你的杀手,你的妓女,你的细作,你的工具!我是一个人!幽冥雾,你去死吧!”越灵汐的控诉满怀怨恨,她疏离空灵的绝世容颜,也已被愤怒扭曲。

幽冥雾已经叫不出来了,他翻着白眼,只有身体在抽搐着。

越灵汐捏碎心脏,抽回了手,干脆又利落。她撕下一片衣纱,将手擦净,又厌弃般地将其扔掉。

幽冥雾面朝地面,彻底倒下。他胸口血洞冒出的血水,沿着青石板蔓延开来。

越灵汐已准备离开。

走至幽玄月身侧,越灵汐顿了顿,幽玄月没有拦她。

这本就是二人“约定”好的。

她要解蛊,要逃离,要自由,要幽冥雾死。而他要上位,要报复,要尊严,要幽冥雾死。二人有共同的目标。

更何况,幽玄月本不是越灵汐的对手。

“没想到我幽冥雾叱咤一生…最后,竟毁在了女人手上…还是我自己调教出来的女人…可恶啊,幽玄月,我以摩萨神的名义诅咒你,诅咒你也会死在心爱的人手上!”幽冥雾用尽最后一口气,瞪着血红的双眼,死不瞑目。

“呵,师父,我不像你。我若看上哪个女子,直接把她练成药人,这才是乖乖听话的玩偶啊。”幽玄月笑道,这笑,诡异又邪恶。此时,他虽是十三岁的少年,但那股与年龄不符的阴冷病郁气质,让人不敢小觑。

幽玄月,将会是比幽冥雾更可怕更极端更灭绝人性的存在。

夜已深,月已沉,月色,染上了赤色……

越灵汐已离谷,谷外有她备好的马,跃近,足尖轻踏,越灵汐落在马鞍上,重重挥鞭,“驾!”

马儿狂奔,越灵汐又甩响鞭子,还不够快,不够快!

渴望已久的自由已经得到了,越灵汐怕,怕慢一秒,就会被抓回去。

再也不要回到摩萨教——那个人间炼狱。

越灵汐有记忆开始,就身在摩萨教,和其他少女一样,她们都是被抓来,并被抹去了以前的记忆。这些少女,被圈养在地下阴暗发霉又潮湿的笼子里,整日进行各种训练。首先是杀人训练,她们会被幽冥雾以及其他教众教授武功,定期进行考核。所谓的考核,就是两两一组,互相残杀,活下来的,等待下次考核。这些少女,还会被送去妓院,用来为摩萨教探听各路消息,同样,若打探的消息无足轻重,少女们会被重新带回摩萨教,拿去练蛊。最后活下来的人,就会成为摩萨教的机密细作,顶尖杀手。越灵汐记不清她在摩萨教呆了多少年,外出做任务,杀了多少人,骗了多少男子。她只记得,当她成为摩萨教的唯一时,幽冥雾对她的态度越发暧昧,给她的任务反而少了。慢慢,她成了幽冥雾的禁脔,幽冥雾甚至再也不让她外出做任务,他,独占了她。

“驾!”越灵汐再次挥鞭,还不够快!虽然与幽玄月达成“约定”,但幽冥雾死后,幽玄月会对教内宣称,是越灵汐刺杀了大祭司。越灵汐很怕,她前脚逃出灭魄谷,后脚就被抓回去,她只能快跑,快跑,快过时间的流逝,快过世事的变化。

月落日升,日落月出,整整三日,越灵汐没有下马,更没有停下来去休息和进食,她感受不到生理的疲倦,心中唯有浓郁的喜悦。离开百越国后,她到了东边曦盛国境内。

累昏过去之前,越灵汐看到的,是一条小河,以及河边的草屋。

再次醒来,越灵汐浑身酸痛,她先是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又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哇哇哇哇……”声音虽小,却持续不断。

越灵汐环视四周,发现所在之处是一个简单的农家茅舍,她躺在床上,婴儿在摇篮里,屋内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满了菜肴。

一神情和蔼的农家妇人端着一盘菜,从里屋厨房走了出来,“姑娘,吵醒你了吧。”

越灵汐下床,对妇人行礼道谢,“婶婶,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农妇牵引着越灵汐,让她坐在桌旁,并握住了她的手,满脸关切,问道:“哪里话,姑娘言重了,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越灵汐抽泣道:“小女子本是曦盛国人,嫁去了百越,前几天回娘家探亲,没想到路遇强盗,他们杀了仆人,抢了财物,还把小女子抓了去,对小女子百般折辱。”

农妇闻言面露不忍,“可怜啊,可怜啊。姑娘,你又是怎幺逃出来的?”

“小女子委身于贼,假意讨好,趁其不备,偷了马,便逃出来了。呜呜呜……小女子已被贼人玷污,无颜再见父母,无颜再见夫君了!”越灵汐掩面痛哭。

“哎,造孽啊。姑娘,先别哭了,先吃点东西,养好身子,再做打算吧。”农妇劝道。

越灵汐止住哭声,擦干眼泪,开始吃饭。

桌上有烧鸡,水煮油菜,炒豆腐皮,煮玉米,还有一碗白米粥。

越灵汐不挑食,每道菜都吃了大半,还把粥喝光。

农妇始终笑吟吟地望着她。

“婶婶,小女子吃完了…嗯,怎幺回事,我怎幺有些头晕?”越灵汐捂住额头,站起身子。

农妇过来搀起她,再次引着她,把她送到了床边,“许是还没歇够,姑娘,用完餐,再睡一会儿吧。”

越灵汐已经躺下阖眼,只发出呼吸的声音。

“贼婆娘,我回来了!”一农家汉子推开屋门,迈进内室。

农妇急忙使眼色,汉子会意,他闭了嘴,关好了屋门,走至床边,打量起熟睡中的越灵汐。

“贼婆娘,你上哪儿找的这等货色。”汉子降低了说话的音量,他两眼冒光,生平从未见过越灵汐这样的美人。

“贼汉子,这就叫肥猪跑进屠户家——送上门的肉。这小妮子命不好,撞上我了,我余婆干这行已经二十多年了,别管什幺绝色美女,还是什幺小婴儿,我都能拐到手,给它卖出去。”余婆言语之间满是自豪与自信。

“婆娘,你打算怎幺处理这个妮子?”汉子问道。

“这小妮子俊得很,我在菜里加了两倍的蒙汗药,让她睡一天。你一会儿把她装到麻袋里,带她进城,卖到嫣红阁。贼汉子,你听好了,少于二百两,绝对不卖!”余婆面露威严,专业的气势不容置疑。

“好嘞。婆娘,我还没问你这个小婴儿的来历呢。”汉子努努嘴,看向那个婴儿。

“她是从百越国那边弄来的。上家说,这孩子天生眼睛颜色和常人不一样,她家里人就找的算命师,一算不得了,这孩子还是个天煞孤星命!她家里人害怕,本来就嫌她是个女婴,这下好了,直接把她卖了!转了两手,才到我这里。不过呢,我也不信,这种小婴儿都是拐了好几手的,谁知道她到底什幺来历呢。”余婆娓娓道来。

“婆娘,那你打算怎幺处理这个婴儿?”

“咱们隔壁村的王家,就是那个王大牛家,他儿子王小牛,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讨不着媳妇。咱把这女婴卖给他,给他当童养媳。”余婆狡黠一笑,又补充道,“我可是跟他们讲好价格了,少于五十两,绝对不卖,他们全家,也就能凑够五十两。”

汉子也跟着笑,“婆娘,你真聪明,那王大牛王小牛,都笨得像牛一样,不仅收了个天煞孤星,还得给咱送钱。嘻嘻嘻,娶到你这种老婆,真是我张三的福气啊。”

余婆捶了一下张三,露出属于老女人的娇羞,“少贫嘴了,贼汉子,先吃饭,我把这些换了。”

余婆收起越灵汐吃剩的碗盘,进了厨房,张三坐到桌旁,等待开饭。

“轰隆隆!”空中乍起一声惊雷,把张三吓得差点摔倒。

更令他恐惧的是,雷声响时,他明显察觉余光掠过了一个黑影,转头看,发现本是躺在床上的越灵汐,竟凭空消失了!

“婆娘!你快来……”

“嘎吱。”清脆的碎骨声响起,没待张三说完,移至他身后的越灵汐,就扭断了他的脖子。

越灵汐转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从厨房走出的余婆,那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鱼。

“噼里啪啦!”余婆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将手中的碗筷全摔在地,她拔腿就跑,跑向门边,可是根本就来不及。

越灵汐移至她身后,用同样的手法解决了她,干脆利落。

“哇哇哇哇!”摇篮里的小婴儿,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越灵汐置之不理,她推开门,准备离开这里。

“哇哇哇哇哇!”

越灵汐顿了顿,随后移至摇篮旁,低头审视那个婴儿。

这个女婴,皮肤嫩白,眼睛又大又圆,眼尾下垂,楚楚可怜,就像狗狗的眼睛。

她的眼睛,和越灵汐一样,也是碧绿色的。

一见到越灵汐,女婴立刻停止哭泣,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露出好奇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越灵汐。

越灵汐沉默不语,与女婴对视。

“哗啦啦。”屋外,开始下雨了,细雨丝丝不断。

初秋时节的雨,总是清凉又冷冽。千百年来,雨声,见证了多少爱恨离愁。

自然万物与人类不同,人类的故事,上演了一轮又一轮。但它们,始终不变,始终,是旁观者。

越灵汐终是下定决心,她抱起女婴,拿起布料裹住了她,以防着凉,随后,离开草屋。

一人一婴,就这样,消失在了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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