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的天空会让人丧失时间感。
虽然和悠已经来天都很久了,还是会有这种错觉。纵然山河亭的大阵所彰显的日月星辰,与外面的时辰是一样的,只是形态天气上的区分,但可能是因为“虚构”本身就存在于她的潜意识,所以才会总是难以适应通过天空来判断时间。
尤其是自从那场大雪之后,她每一次擡头看天的时候,就会觉得更加的不真实,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时间停泊在这些厚重的云层之中同它们一起缓速流动,而这种感觉莫名的有着渺远的熟悉。
天都据说已经很久没有宵禁,尤其是这种城区之中,仍户户张灯,人流不息,炫目而奢华的术法光晕与灯红酒绿交织在一起,把夜色涂抹地更淡更淡,让她更难分清……现在是否已经过了夜,是否,已是春朝。
和悠甩了甩脑袋,现在,她已经足够远离了槃王所建房子的那个城区。她仰头看了下,头顶那个跨过许多层建筑的长桥,就是她的目的地。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里什幺地方,天都很大,不只是面积上的大,而是层叠错落,又有各种阵法结界,导致她这样的外地人在天都如果没有指引绝对会迷路。很多地方,她压根就没有来过,比如说这里。
这个城区在她的记忆里,也完全是陌生的,但其中仍有赫赫扬徽、宽阔敞亮,设置了超高级别的结界禁止行通的皇家御道穿过其中,证明这里也是天都的顶级上层区域。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可能是和之前的那个热闹的城区对比,这里要静谧的多。到处都是山水景观,建筑群的风格也并不像北旵的,不管是装潢还是色调都更加素净,还能听见些许庙观的钟声。人流也少了很多,比如这里,她几乎半天都已经没有遇见过一个人了。
其实这一路上,方向感也变得很不真实,但她还是走到了这里。
按照脑子里所传来的某个声音。
这个声音自从她从那场大病苏醒过来之后,就隐隐有了。时而变大,时而小如碎雨,而她怎幺也听不清。起初她只当是自己浊人的本能彻底紊乱所导致的幻觉,对信息素上瘾的渴望带来的后遗症。
但渐渐地……
当某一日,她沐浴在雪中,她突然听清了。
『小荷藕。』
可听清之后,和悠反而更加确信这是一种幻觉,一种精神力被肉体挟持到崩溃的幻象,或者来自过于记忆的追杀。
她很笃定。
那是因为会叫她这个名字的人,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现在的世界里。
但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雪越大,她听的越清。
那个声音,就像在呼唤她,给她指引一个去“它”那里的方向。
可和悠仍然笃信,这只是她的臆想,是她精神力贲临崩溃的不祥征兆,她强硬地无视了它。
直到在典部,她见到了十皇子那一天。
——她忽然动摇了。
所以,和悠听从这个声音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而当和悠走上桥的一端,看到桥中央站着的那个人影时——她才终于确信,这个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
……
『小荷藕』——“小荷藕。”
和悠回过神来。
对方也似乎同样痴了好久。
他们所站立的这座长桥远高与她刚才在下面所见,桥下,是袅袅的烟雾成了一汪湖,将其下的道路和建筑隐如湖中蜃境。
而头顶云层中尚有流速的时间仿真的凝固与他们之间,就连飘落在他们四周的白雪,也脱离了时间的束缚。
隔着面纱,她仍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两人的视线,仿佛悬停在湖中央的小船,踟蹰在白茫茫一片不知深浅的漪涡里,打着转,落着雪。
可就在男人擡起手指,想要打破这种宁静或者僵停时——他的动作一下就顿住了,并没有低头去确认抵在腰间的锐利,只有几分惊讶透过面纱。
“小荷藕?”
“你在叫谁呢?”她说。“我叫和悠。”
“这里很安全,只有我们……小荷……”
可和悠却再次用力,自己都感觉到手中的匕首穿透了他轻薄的衣衫,正正抵在他的心窝。
“太傅,为了你自己好。接下来,我问,你答。”
太傅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真的很好听,好听地令和悠控制不住地想让他多笑上一些。
“你应该清楚你伤不到我。而且这里是天都,你没法调动全部的韵灵,无节制的使用灵力。你知道……你拿的只是一把小刀吗?哪怕它上面有毒,对我来说,可能连皮都难以割破。”
“我动刀并不是要伤害你,只是想表达我的态度。”和悠回答。
“哦?”他又笑了,似乎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可爱,让他忍俊不禁,笑声发自内心的舒悦。“是……想告诉我你很不好惹?相信我,我知道的。”
和悠再次用力,“别让我动拳头揍你。”
“那还是不要了。”他很上道。“那你对我……什幺态度啊?”
“现在我当你是敌人。”她说。
“这……不好吧?”
和悠直接无视了他此时和在典部时判若两人的柔溺,“我现在先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是故意偷跑出来的,现在整个天都有大批的追兵在全城找我,他们会连块砖头都翻起来看看下面是不是藏着我,包括槃王最精锐的十二星罗也都出动了。”
他发出了一声莫名的惊叹。
“第二,我会确保让所有人相信,是十皇子殿下绑架了我。”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但似乎,他比起听她在说什幺,更像……只是在听她讲话。
“我说的,是所有人。包括槃王,包括五皇女,甚至可能包括万物家……顺便,我会把我今天被刺杀的事情一起栽赃到十皇子头上。”她说,“然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你通敌叛国,并且我有办法让你坐实了这个罪名。”
“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人人都称你是隐世不出的神秘高人。但你现在不是隐于山林,而是暴于日下,在天都,在北旵。山河庭握在槃王的手中,你的实力永远只能被他控制其下,五皇女随时可以毁掉十皇子……这只是我目光短浅的眼睛里能看到的。万物家也肯定乐意分得这一杯羹。想毁掉你,我有很多种法子。”和悠继续说道,“当然,在你眼里我或许只是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灭口的小喽喽,无所谓的。”
“我当然不会这幺想!”毫无征兆地、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和悠也被被惊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他立刻改了态度,“不是,我只是替自己稍微辩解一下。你继续说。”
“而对你来说最致命的要害,早就暴露给了我。你既然能知道那个名字……”她说,“那想来,不管是北旵还是上曦,都绝对不会留你活口。”
“你是说——小荷藕,你吗?”他问。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叫的那个人。”她提高了音调。“别浪费时间纠结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追兵快到了。”
他看了她一会,说道。“其实,你不用威胁我,想知道什幺,我都会告诉你的。”
“不,我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告诉你,我有足够的资格和底牌从你这里得到正确的答案。”
“靠着鱼死网破?”他说。“你敢告诉他们‘小荷藕’相关的事情,你也会——”
“靠着……”她摇了摇头,“你想活到明天的春朝,我也想活到来年的共识。”
太傅这一声笑更加柔和了。“你……变了一些。”
“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和我小姨有关系?”
他显得很惊讶,甚至惊讶地有几分不理解。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我,是谁吗?”
他停顿了一下,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起来。“或者,更直接点,问我是不是……”
“你在说什幺呢。”和悠冷漠地打断了他。“我说了我的时间很紧,没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上。你是谁,和我有什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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