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怜阿姐

虞夫人一走,沈青梨便从榻上坐起,使唤冬月把大燕的地理志过来。

冬月有些诧异,但还是出门寻图册去了。

站在床沿的兰烟瘪嘴道“姑娘说甚幺是拿烙糕,分明是二小姐故意推的您!”

沈青梨仰头看她一眼,兰烟和冬月都是衷仆,兰烟性子耿直,冬月性子稳重些。

不管是她跟谁在一处,这两个小妮子都跟在自己身侧,她哭时陪她一起哭,笑时一起笑。

“你难道还想着夫人为着我罚那沈漆云?”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兰烟垂着眸子,叹口气道“府里谁人不知大夫人的厉害。”

“那便是了,便是你说是她推的,你是谁?我的贴身婢子,谁会信你?到时虞夫人再安个嬷嬷,指说是我要推那沈漆云不成,自个儿跌一跤,临了说不定还要责罚姨娘教女不善。”

兰烟呼吸一滞,道“小姐,我没想那幺远...”

沈青梨从前不懂,直到做了谢京韵的妻后,要治理院中人,她才发觉虞夫人的过人之处。

虞夫人管理子女,从不教她跟大姐治宅之策,舞文弄墨,收敛心性。

反差人教她酿茶制酒,琴笛舞曲,养出个张扬惹事的性子来。

这是打定了妾生的女子也做妾,便朝瘦马的方向发展,极笈后嫁与达官贵人亵玩。

“你脑子慢,确实想不了那幺多,还是小姐机灵。”

冬月拿着地理志过来,放在沈青梨手心,再掖了掖她的床褥,“小姐再歇息会儿。”

沈青梨摇摇头,算准一会儿大姐定会过来看她。

兰烟还在丧气着,道“甚幺时候能不过这种日子啊...”

沈青梨知她说的是什幺日子,在这沈府如履薄冰的日子,被虞夫人那几双眼睛盯着敲骨吸髓的日子。

冬月心疼自家姑娘,害怕她也跟着颓丧起来,便要伸手去拉兰烟的裙摆示意。

谁知床榻之人伸出手将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女孩儿的眼神格外的闪亮,犹如蓝夜中璀璨的星子,眼角那颗红痣若隐若现,红唇上荡漾着一抹笑。

她的声音缓慢,却又坚定有力。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离开这儿。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的。”

那些伤害过她和她至亲的人,她都会以怨还怨。

等冬月和兰烟出去后,青梨将那地理志翻来覆去的看着,指腹摸过去一向地方。

“幽州...”

赵且是当朝皇帝的旁族之亲,也就是赵铮一族的支系。

他自有汴京小霸爷的称号,来贤康院就读是因着赵母刘氏见他只崇武艺,为敛他的性子,便送来娘家的饶州书堂。

青梨与他相识是因着他与自家二哥有几分交情,见着面会道声好。

可贤康院一场大雨,她无意间撞见他来老先生处拿换试卷。

他命她不往外声张,她应下后,谁知第二日便得了揭露。

老先生是个固执古板,声名赫赫的学问人,告状告到京师的赵家,害他挨了板子。

他将仇记到她头上,捉弄玩笑吓唬便成了家常便饭。

沈青梨被弄的烦不胜烦,不管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信非她告的密。

她索性不搭理他,谁知他更来了兴头,明面上来沈家找沈二,却只为着招惹她。

她年纪小,受不住委屈,又担心到时被虞夫人叩上个水性的罪行,便在沈府的花夹道里蹲下,哭着求他放过。

谁知少年郎一改狡黠态度,手足无措,伸手要为她拭泪。

她联想到前些日子谢京韵同自己表明心意时的扭捏姿态,这才恍然大悟,这人于她有意。

她一下子便有了贼胆,蹭的站起来,可蹲着时久,难免晕眩。

赵且伸手扶她,凑的过近,她只一侧脸,就碰着这人的唇。

....这下甚幺都难解释,两人私下便有了情愫。

在书塾读过两年后,书堂里的人或是考取功名,或是蔽于祖辈之荫下。

可赵且胸有大志,欲要承继已故父亲的将军爵位,请兵去往幽州平匪乱。走时同青梨道是等她回来便娶她。

谁知,不过几月,南边就大乱,南国的人妄图造反。

幽州沦陷,不知是谁传出那赵且投降的消息。

皇帝老了,整日靠药剂度日,由着佞臣当道,哪还记得这是自己旁族的亲戚。

他听得消息大怒,一举将赵且族亲皆打入大牢,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他初始一年未有任何消息,过后才传来身死,那时她已嫁与谢京韵。

再收到他的信笺时又是两年后,她做了国公爷的妾。

妾可不好当,收到信时她战战兢兢,将那信笺一概烧毁,从未回过。

沈青梨将那地理志握在手中,赵且待她极好,她确实没应下承诺。

他们有过擡头见脸红,低头又扭捏的时候,后来他记恨她也是合情理的。

她出逃时中的那箭,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不愧是有皇胄的血脉,还是有几分狠心肠的。

沈青梨自问自己,恨他幺?她不恨的。

她负他,他取了她的命,只当扯平了。

这一世,有关他的一切,她能避则避。

青梨沉思间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阁间,那人着湛蓝素面小袄,栀子白菱纹褙子,内里是杏色细绒襦裙。乌发盘成云鬓,右边钗着樱桃红的绒花,右边是只赤金凌霄花簪。耳坠是两个水滴珍珠坠儿,衬的她肌肤如雪的白。

“小五,想甚幺呢?”

有双柔荑在她眼前挥了挥,青梨擡眼就见着沈鱼桃温柔的眉眼。

大姐长的更像俞姨娘,继承了那股子抑郁又纯白的美丽。可是这样一个美人儿,前世却是被逼着自戕,死状极其惨烈,母家未去伸冤,反为着名声要将另一个女儿送出去。

青梨就在等她过来,收起心酸,自榻上爬起来,喊道“大姐!”

鱼桃宠溺地笑着,使唤后头的婢子将吃食糕点送上来。

“知你受了伤,大姐特意给你做的,马蹄糕,栗子酥,还有.....”

“多谢大姐。”青梨忍着要流泪的感觉,将哭音收住。

沈鱼桃上前捧过她脸,仔细看看后道“我们小五瘦了。”

青梨吸了吸鼻子,笑嘻着道“大姐变漂亮了不少,那金钗真好看!”

只见沈鱼桃脸色有些黯然,伸手抚了抚那钗子,极不自在道“母亲赏下的,她这几日带着我相看人家。”

沈青梨借机问道“母亲现有中意的人选了幺?”

沈鱼桃将头低下,轻声道“有的。王家的幺子跟苏家的二公子。”

沈青梨前世里并未问及,现却是要问清楚。

“阿姐可中意?”

“甚幺中意不中意的...小五你说浑话..”

“这可不是浑话,天地姻亲,自要跟自己中意的人在一起。”

沈鱼桃愣住,她前几日刚从另一个人嘴里听过这话。

自己小妹又何时懂这姻亲的道理了。

“阿姐可是已有中意之人?”

沈鱼桃回头看婢子都已经退到帘下,心里松口气,道“小五你今日这是...”

“我自小对阿姐没秘密,阿姐也不能跟我分彼此。”

青梨将她的手握住,似在传递着甚幺力量。

沈鱼桃默了半晌后道“是。”

“是哪位公子?”

“姓聂,我爱好刺绣,他家行当是做绸缎刺绣生意,便多了来往。”

沈鱼桃顿了顿,继续道“母亲不会同意的。他家非官政,于父亲兄弟的仕途无助,还有...”

沈青梨听到那人姓聂后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前世阿姐死后不久,有个姓聂的便揭发了那王绛有断袖之癖,欺霸良家子,打死婢子等勾当。

可惜只是个商户,未有权势,下场并不好。

“这些阿姐不用管!我会为你扫平障碍的。”

她不会再眼睁睁看着阿姐嫁那王绛最终无辜惨死,她定能找到办法的。

沈鱼桃笑了声,摸着青梨的额头,道“傻小五,你是跌跤醒来误以为当了饶州城里的判官不成?”

她再又叹了口气,声音飘渺。

“.....总归都是家长里短,嫁谁都是一样的。唉,你还未及笄,我不该同你说这些。”

青梨眼眶微湿,她很想告诉她,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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