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夕绿螺,“西峰秀色”’虹梁云栋的亭阁外,正有一着桃粉色绣白蝶穿花八福裙衫的少女,灵动活泼,本正在闲步赏花,夏雨蒙蒙忽至,只得携婢女到那亭阁下暂躲。
“小主,可觉得冷。”
那少女正要回了桃夭的关心,余光却见长亭尽头来了一人,想必也是躲雨的。
来人穿着蹙金云锦裙,颜色华丽却轻薄凉快,夏日雨天中显得格外夺目,尤其是那明显的腹部凸起,更添了贵重之气。
少女赶紧碾着步子,走到人前,得体地请安问礼。
“盈嫔娘娘安。”
有孕的妇人承了礼。
身后的婢女已立刻用丝绢擦了那廊下的长凳,又放了随身而带的软垫,扶着孕妇坐下。
孕妇身形笨重,坐于软垫之上,因腰背肿胀疼痛还得略靠在廊柱上借力,维持着体面调整了仪态,才说到。
“王答应也坐吧。”
王朝云谢了一声,等桃夭擦净了坐处,坐在了盈嫔对面的长凳上,只是姿势不如对方随意,很是局促。
“王答应也是来赏景的吗?”
少女略低着头。
“是,嫔妾见这苑中景色好,便来逛逛。”
盈嫔轻笑了一声。
“西峰秀色”——霜辰红叶,雨夕绿螺,是个适宜居住的凉爽地,可真正好的景色那是要至八月后才有。
嫔妃们闲来无事,若真要赏景,何至于赏这里的无趣,而不多走两步去其他的景致,便是就近的‘曲院风荷’,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碧波浮动,岂不比这褐树绿叶要美。
只不过是因为皇帝住在这罢了。
盈嫔因身孕走不了太远,大多时候也只是由宫人扶着,就在住所的附近溜达,听下人说,王答应这些日子可都是在“西峰秀色”转悠。
她不欲戳破,而是问到。
“王答应已经入宫一年多了吧?”
王朝云是朔宁三年选秀入的宫,至今正好是一年零三个月,她答了盈嫔的话。
“是,盈嫔娘娘记性好,嫔妾是一年前入的宫。”
盈嫔看着远处的雨势,吧嗒吧嗒砸在葱绿的树叶上,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到。
“本宫记得王答应入宫以来还一直没有侍寝?”
少女脸色染上了红晕,可不能不答,声音仿若蚊声,都快被雨声掩盖了。
“是。”
她刚入宫时,不过才十五岁出头,皇帝那段时日倒是换着新人都临幸了一遍,可因她年纪小并没有召见,皇后听闻后也只是说让她安心在宫里生活,等再过些时月,满十六了,会帮她提醒皇上。
可如今皇后有孕安胎顾不上了,皇帝一进后宫便是去永安宫和岚镜舫,她哪怕年岁已够,却一直还没能侍寝,成为真正的嫔妃。
后宫里就这幺点人,皇帝记不住这幺些女人,可嫔妃之间谁不知道她的难处。
可不说她入宫时间短,与那些高位嫔妃交情并不深,就算人家愿意帮扶,皇帝那人,谁又能在跟前说上话呢。
又听了一会儿雨声,盈嫔才类似提点了一句。
“皇后娘娘如今顾不上,你何不去求了婧嫔帮你呢?”
少女有微微的迟疑。
“婧嫔娘娘……”
王朝云在宫人的提醒下,不是没有想过去依附一位嫔妃,得侍寝的机会,可她所想的也是诸如皇后、德妃之流。
都是宫里的老人,位份又高,不会在意她这幺一位小小答应恩不恩宠的,皇后本有心照拂后宫是要提的,现下顾不上了,德妃那总是事不关己,她尝试登门拜访被拒后也只得放弃。
而盈嫔提的人却是她没有想过的,不是婧嫔资历尚浅说不上话,反恰恰是婧嫔如今圣眷正隆,若贸然去请求,只怕遭人记恨分宠。
王朝云做不出这幺愚蠢的事。
盈嫔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了笑说。
“婧嫔是最心善的,又得皇后亲自教导,必定是贤惠不妒,你不若去岚镜舫试试。”
已是下午了,今日在下雨,虽雨势不大也不便出门,齐瞻月便在岚镜舫歇着,同周俐一起刺绣,说是给皇后的孩子绣件小衣。
王朝云带着一堆礼盒登门拜访,她本是有些惊讶的,但见下雨怕人淋病了,忙请入内,又命人参了热茶。
虽齐瞻月客气宽和,但王朝云并不敢坐下,在齐瞻月的注视中,站着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殿里一时有些寂静,齐瞻月看着那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姑娘,一时竟不知说些什幺好。
倒是身后的舒燕听不下去了。
“王答应,我们娘娘好心请你进来,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
王朝云十分难堪,若不是近日家中书信反复提及此事,她实不愿意来岚镜舫,说出这样不合适的话,来得罪这位宠妃。
王朝云只觉那衣衫内里都是刺挠的,可无路可选,她掀裙跪下行了大礼。
“若婧嫔娘娘愿意举荐,嫔妾肝脑涂地,愿为娘娘是从。”
这话虽听着是充满诚意地在投奔门路,可因说话的人年岁太小,凭添了一分青涩。
若不是宫中日子难挨,十六岁的姑娘只怕也无需逼得自己这样势利老成。
齐瞻月默了默,先让周俐扶了人起来坐下,才轻声说到。
“我会帮你跟皇上说一声的,只是都是宫中嫔妃,你无需非要奉承归顺我,举手之劳而已,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王朝云见她如此,只怕是在委婉地推脱,但擡头,对方神色又并无敷衍之意。
她有些过意不去,还欲让齐瞻月收下那些礼品,但对方坚持,只得反复言谢大恩,才让桃夭收了东西,出了岚镜舫。
王朝云走后,舒燕又开始恨铁不成钢了,小声嘀咕着。
“这宫里,便是人人都瞧您心善,这也不是您要管的事,竟也求到您面前。”
“皇上虽说眷顾您,可您也不过才承宠几个月,皇上进后宫的日子也不多,您眼下又还没有孩子……”
舒燕一抱怨起来,就喋喋不休了,齐瞻月纵她,越来越气愤,周俐使了几个眼色都压不住。
齐瞻月耐心听完,却只是让她不要再说了。
本一旁默默收拾东西的周俐听此,也忍不住开了口。
“娘娘便是想帮王答应一把,何不找个时间与王答应喝茶,再请皇上来一趟,也算撮合了。”
周俐的主意齐瞻月明白,她提供一个让王朝云可以面圣说话的机会,剩下的全听圣意就好,这样也算不负王朝云所托,不得罪人,也是仁至义尽了。
齐瞻月拿过桌上的手绷继续绣起来。
“皇上在这上面的心思直,想不到那许多,我既已答应了她,自是要正式提一句的。”
舒燕等人还欲再劝,她却已摆摆手定了主意。
“王答应年纪小,在宫里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下吧。”
舒燕跺了跺脚,却也没有更多的话能说了。
齐瞻月看了看天色,雨是要停了,对周俐吩咐到。
“这个点了,一会儿你去一趟含韵宴,看看皇上有没有时间来用晚膳吧。”
周俐哎了一声,应答下来。
赵靖本乘着那雨声,正专心批着折子,听到于庆来报说岚镜舫请他去用晚膳,手上笔停了,心里有些惊讶,接着又浮现出了一些舒乐。
这是齐瞻月第一次主动请他去用膳。
其实赵靖也能感觉到,最近这些日子,齐瞻月可算要热情了一些,虽还是一如既往谨守本分不会来含韵宴看他,可偶尔也会遣人送些汤水点心,日常相处中,关心亲近的话语也稍微多了些。
这样细微的变化,他虽是费了些精力才能察觉到,但总归于平淡生活中,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这样想来,今日请他去用膳,倒也不奇怪了,一时有些欣慰,齐瞻月可算是开了窍。
他下意识嘴角就勾了丁点笑容,目光落于奏折上才想起于庆还在跟前,立刻敛去笑意,低头认真写着朱批,若无其事说到。
“知道了,你去回话,说朕一会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