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这个词,好似从没有人用在他身上过

夜深了,虽入了夏,可含韵宴的寝殿里倒是凉快。

这几日王朝云的恩宠比之风光四个月的婧嫔也不遑多让,皇帝都不费功夫翻牌子,每日傍晚便召王朝云来伴驾到夜晚,顺理成章宫闱局的流程都不用走,含韵宴的奴才直接上夜就可。

不过那宽大的龙榻之上,却并没有男女旖旎之声。

赵静靠坐在床头,王朝云拘礼平躺着,两人正在叙话。

“婧嫔今日可有说什幺?”

王朝云都已经习惯了,皇帝最近日日召来她伴驾,也留她在含韵宴同眠,可却并不要她侍寝,只r让她躺在榻上,合衣聊天。

那聊天里的内容转来转去都离不开婧嫔二字。

她年纪小,只要侍了寝,安抚了家中的担忧,对恩宠倒不是很在意,比起初夜那受那胀疼,还不能跟人抱怨,她倒情愿这样躺在榻上答皇帝的问话。

王朝云将今日在岚镜舫的事一一说与皇帝听。

“朕让你说朕有些咳嗽,你可传话了?”

“臣妾有讲的,婧嫔娘娘关心皇上,还让臣妾备些枇杷雪梨羹给皇上用。”

关心??

王朝云是上午去看的齐瞻月,若关心,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没见她遣人送那所谓的羹汤来。

赵靖鼻翼间轻呵了一声。

王朝云见皇帝,颇有对婧嫔用心的嗤之以鼻,转过头,认真轻言到。

“臣妾见婧嫔娘娘这几日都有些瘦了……”

赵靖的眉峰蹙了起来。

又瘦了?!她都已经那般瘦弱了,再少二两肉,岂不是成了一副骨架子?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却问得急迫。

“是病了吗?”

王朝云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可皇帝在问话,只能打起精神,转过身对着他,将头枕在自己手背上。

“臣妾关心问过了,娘娘说是这几日天气热,胃口不好。”

天气热?接连几日小雨不歇,哪里就热了,怎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赵靖微有踌躇,已在心里腹诲,难不成是他这几天冷落了她,她难受了?

可又想想齐瞻月那个样子,哪里是会吃醋的人?

他最近天天召见王朝云,又日日让王朝云带着自己赏的东西去岚镜舫,也没听王常在说她有什幺不高兴的,特别今日还款待了王朝云一碗冰酪。

可真是大方的很。

赵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烦闷,转过身背对着王朝云。

“睡了。”

王朝云答应下来,若有的选,她情愿回自己寝殿睡,皇帝的身份让她敬畏,总是睡不安稳。

她看着皇帝的背影,鼓起勇气轻轻说到。

“皇上,若您想念婧嫔娘娘,不如明日去看看吧。”

男人的背影略微有僵硬。

想念这个词,好似从没有人用在他身上过,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又开始不耐烦了。

本想训斥王朝云,不知为何又忍了下来,毫无温柔重复了一遍“睡了”二字。

王朝云也不敢继续帮婧嫔说话了,她能看出来,皇帝天天召她作陪,都是为了探问婧嫔,可是她的年纪,还不能叫她明白皇帝为何三句不离人,却又不肯去见,甚至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

她闺中偷偷读过那些两心相许的话本子,可却根本套不到皇帝和婧嫔身上,想来想去,越发糊涂,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六月下旬,廿三日,是皇帝的生辰。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岁觞。

赵靖今岁二十七,属小庆,清晨于光明殿接受了王公文武百官的朝贺及礼物,又令万寿节前后三日,京城禁屠宰,不理刑名,外地官员上书恭贺以外,只需设香案,朝京方向叩拜大礼即可。

京中匠人以彩画、布匹等就将主干街道装饰得绚丽多彩,更许百姓歌舞欢庆同乐。

赵靖节俭,但因在含韵宴,也在‘西峰秀色’三仙洞的敝厅阁楼设宴,三仙洞洞门面西,临湖山而观,洞中可容两百余人。

这日子,皇后必然是要出席的,齐瞻月前几日都不敢去打扰,只等着皇后好生休养,才能在万寿节这天,有精力赴宴。

不过上午她便提早去了朝凤轩,服侍皇后用了安胎药,以盼能陪着皇后入席。

近些天后宫里的变化,皇后自然是知晓的,可见齐瞻月神色如常,反复关问了数句,齐瞻月也只说。

“无论是谁,只要能服侍皇上舒心,嫔妾绝无怨言。”

话说得肯定,可张锦欣见她消瘦了不少,哪里不懂内情,暗示到。

“皇上最近看重王常在,你自己也可多去主动关心皇上的。”

以张锦欣对赵靖的了解,如何看不明白,即便赵靖最近真的偏爱王朝云,可她知道,齐瞻月对于赵靖而言,是不一样的。

她含着笑意,有些打趣地说到。

“皇上不召见你,你便也赌气不去见他了?”

齐瞻月脸色微红,却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轻声认真答到。

“嫔妾没有赌气,只是皇上已是为政务千头万绪,不该去打扰的。”

张锦欣见她坚持又守着那妾妃规矩,无奈笑着轻拍了她的手,不再多言。

男女情事,她能撮合一次,却不能事事都给齐瞻月点明了,情爱是缘分也是劫难,非得齐瞻月亲自历过去,方能长久。

齐瞻月与张锦欣待宫人帮忙穿戴好吉服梳了贵重发髻,才从朝凤轩出发,齐瞻月只乘了一小轿,却辇在皇后仪驾后。

傍晚时分,三仙洞早装点布置完毕,从湖面延至那阁楼,华灯初上,似九天银河从那半山流淌而下。

宴会虽未起,却已是教坊艺人歌舞不绝,乐人先效百鸟鸣,内外肃然,只闻半空和鸣,若鸾凤翔集。

宴会嫔妃需先入,皇后本该同皇帝一起入席,但张锦欣顾念皇帝今日受朝臣贺拜忙碌,若帝后同行也费时费功夫,便早早传了话,说自己与妾妃同时辰入席,也好让她提前照应周全席面,更劝皇上去寿鹤苑请同太后入席,也是彰显孝道。

亭阁内部开阔,楼阁挑高堪比藏书楼阁,室内上下两层合称仙楼,可赏月观景,月色灯光从细长的菱窗透光而下,湖面微风穿堂入室,拂过冰块与香料,凉爽又流光溢彩。

正殿北上座,设三席,中为太后,左右为帝后之位。

上座左右有楹联一副:

“景丽瑶墀,鸾鹤翔空腾庆霭;春回琼岛,鱼龙献瑞展新图。”

寓意满含祥瑞,倒是很衬今日节庆。

亭殿四周雕梁画柱,以油漆在柱与墙面上绘制方胜葫芦及各字形图案——八宝荔枝、卐字点鱼拼成“宝历万年”;“洪福齐天”是两面赤色蝙蝠各一,中填齐天二字;“四海丰登”是由两蜂附灯而飞、四隅各填海字凑成的。

那图案繁复堂皇,齐瞻月还得认真看了,在心中默写才能瞧出那十二个吉祥字。

皇后一入内,先到场的嫔妃争相行礼问安,齐瞻月在后面同众人回礼。

其实她也知道,她今日这样陪皇后入席,只怕别人又会说她巴结皇后,可为了自己放心皇后的身体,这些话倒也不算什幺了。

皇后受了礼,让众人起身回座,只言不要拘束,便入了上座。

齐瞻月也由宫人引着入了自己的位置。

说来也是尴尬,她与盈嫔向来颇有嫌隙,可因位份相同,逢拜见节庆,总是相近而坐。

盈嫔历来的那些话,齐瞻月尽量不往心里去,可也免不了要相互客套寒暄,一开了话头,盈嫔又克制不住了。

“上次未能让太医号脉,婧嫔过后可有细心调养?”

“多谢盈嫔关心,太医格外尽心,只是我身子不中用,也是得费时间。”

她自我“贬低”一番,先行堵了盈嫔的后话,只盼对方能消停一些。

可平常,齐瞻月的交谈总是透着避其锋芒的“无趣”,今日多说了几个字,盈嫔却更来了兴趣。

轻笑一声便说到。

“还说呢,怎皇上这些日子只召见王常在,倒有些冷落婧嫔,原来是顾念你正在调养。”

齐瞻月风光隆宠了一个季度,如今有别人的恩宠越过了她,盈嫔怎会不提及。

声音借着那丝竹管乐,并没有刻意压低,周围近的人自然都能听到。

比起齐瞻月,王朝云反而更坐立不安,可嫔位娘娘在前头叙话,她也不好贸然插嘴。

“这宫里也就婧嫔最大度,最体贴皇上,也有眼光,才能叫王常在如此合皇上心意。”

齐瞻月如何不明白盈嫔的话,不过是明夸暗讽,或许前几日她听了这些话,想着赵靖的冷落,心里深处也会有些伤心,可听了华春和张锦欣的劝告,心境倒是开阔了不少。

齐瞻月一笑了之,不去多心别人如何想她。

可却有一稚嫩女声响起。

“皇兄心里分明最看重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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