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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丹有种感觉。

这顿饭吃下去，她和宋燃就成兄弟了。

不知道宋先生是出于什么心理要跟她一起吃饭，贺成交？刺探敌情？还是自来熟？

好像都不是。

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怕不是饿惨了？

总之，两人坐在附近简单的一间小馆，各点了一份大碗的红油炒手面。倪丹另外叫了烫青菜和冰红茶，宋燃则加了两个牛肉馅饼。

男人跟初见时一样姿态放松地坐着，好像在哪都是这副悠哉模样。

他拌着碗里的面，随口问：「什么时候搬？」

倪丹发现宋燃话很少，总是言简意赅。

她在心里给他偷偷起了个「省话一哥」的绰号。

「后天吧。」她也拌着面，拌好后用筷子把面切成几段。「明天比较忙，希望月底前搬完。」今天已经25号了。

宋燃点点头，大口吃面。倪丹夹了一个炒手，问：「可以问你是怎样的性冷感吗？」

顿了会儿，她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宋燃咀嚼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他拿过旁边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天生的。」他说。「没受过什么创伤，就是从小不喜欢跟异性接触。」

倪丹有些新奇。「那不是恐女吗。」

「但我又不怕妳。」宋燃继续夹面。「而且我没什么欲望。」

他语气坦然，既直白又隐晦，但倪丹听懂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性欲，也不想谈恋爱。

「跟我有点像。」倪丹喃喃道。「那你有试着治疗过吗？」

她问这个并不是以建议的口吻，而是一个向前辈请教的态度——她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怎么面对自己这样的情况的。

「没。」这次宋燃没有等吞下去了才开口说话。「干嘛要治疗？挺好的。」他声音含糊，语气平淡。

「也是。」倪丹吸一口红茶，「但你长这么好看，应该很多人喜欢你吧？房东。」

「房东」二字让宋燃有些好笑。他轻哂一声，道：「所以我很困扰。」

倪丹持筷的手一顿，「那你还让我租。」

宋燃倒是一点都不害臊。「缺钱。」他说。「租给男的也不代表没问题。」被小0当众求爱什么的也不是没有过。

倪丹心有戚戚焉。

「工作上遇到不少男的女的，难缠的要死，我都不想干了。租房给妳的话，只要应付妳一个就够了。」他难得说了一串。

「⋯⋯」是这样？

倪丹灵光一闪，所以他才要做代购吗？不想当模特儿了？

「换妳。」宋燃道。

她想了想，说：「我好像也是天生的。」

在其他人都对恋爱感到好奇、情窦初开、学会开黄腔的年纪，她却不曾产生那方面的遐想；大一点之后看过a片，却对里面交缠的肉体与演员发出的呻吟毫无反应，亦不知该有如何反应，像是在看动物纪录片。从小到大也遇过不少人追求，其中不乏面貌姣好的，她都没有动心过，妥妥一高岭之花。

「我还给算命老师看过，说我上辈子纵欲过度，今生才清心寡欲。」她打趣道。

宋燃笑了一声。

「那妳刚还一直看我，我以为妳要把我吃了。」

「哪那么夸张。」倪丹嘟囔着说。「我只是想给你拍组照片。你是模特儿吧？」

宋燃目光一顿。

倪丹又吸一口红茶。「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拍组照片⋯⋯「摄影师？」

她点头。

宋燃心头一动。「我们网拍正缺一个摄影。」赵勋那小子把东西拍得丑不拉基的，还硬要拍。

倪丹挑眉。「我不便宜的。」

「房租给妳免了。」

女人笑笑。「我考虑一下。」

宋燃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吃得差不多，起身去结帐。宋燃可能常来这家店，老板看见倪丹，笑问：「女朋友？」

倪丹：「⋯⋯」第一天见面就被误会可还行。

说实话，从进了宋燃的房子到现在，她都有点恍惚。

宋燃付了钱，礼貌却疏淡地答道：「不是。」

老板张了张嘴，选择装死：「下次再来啊。」

宋燃颔首，转身走出面馆。倪丹还比较有心情，怕老板尴尬，朝他挥挥手笑了笑才走，跟在宋燃的旁边。

老板韩剧看多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倪丹也就跟他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接着便分道扬镳了。分手前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她马上把押金转过去。

捷运上，她忍不住打开ig   搜索宋燃。

粉丝数六千，倪丹觉得好好经营的话肯定能更红，但他十分低调。简介上什么都没有，贴文也好几个月才发一篇，不带文字。妥妥一性冷感风格。

这样还能有六千粉丝。

倪丹看他为数不多的照片，心想，这样半遮半掩的，好像更引人遐想呢。

另一边，宋燃也在观察着倪丹的社群媒体。

她显然比他认真经营，粉丝是自己的三倍之多，贴文也不少，版面风格一致。虽不是什么流量，但宋燃知道，那些数字并不代表什么。很多大咖都很低调。

只感觉，以她的实力与行情，他这小破网拍店应该是请不起。

宋燃叹口气。看来暂且要继续忍受赵勋的荼毒了。

＊

倪丹在月底前终于把家当全搬了过来。

盛夏的天气非常炎热，她穿了件细肩带背心就开始干活。平时在外她很少露出肌肤，所以就没有晒黑这一说，浑身上下都很白皙。

宋燃醒了，走出房门，见她在客厅拾掇那些箱子，语气惺忪道：「早。」

倪丹回头。省话一哥好像睡觉不爱穿衣服，他此时此刻上裸着，露出恰到好处的胸肌和腹肌，底下又是一件灰棉裤。

倪丹：「早。你身材真好。」

宋燃毫无反应。他已经习惯了——他的房客长相高贵冷艳，开口却像个早餐店阿姨似的，异常接地气。赞美不要钱似的一句句往外蹦，偏偏听起来还挺诚恳。

就这几天里，他已经接收到了「你穿衣服真好看」、「你的钱包很有质感」、「你好会打扫」等诸如此类之语。尤其她那平淡的口吻，完全不似带有目的的恭维，反而像是不过脑子。听久了，会让人隐约产生「她怕不是有点傻」的错觉。

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讲话特别实诚一美女。

宋燃坐到沙发上，他的宝座，固定席位：「妳也不错。」

虽然他不是看着她说的，但倪丹还是后知后觉有些脸热。真是奇怪，夸奖别人的时候都不觉得害臊，可自己被擡举的时候就很是不好意思。

宋燃都不会害羞吗？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自然地接受自己的赞美？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不过，因为知道对方是性冷感，所以在这方面完全不用有芥蒂的心情，还蛮奇妙的。可能是因为这样，倪丹才对他特别地敞开心胸，无后顾之忧地大肆吹捧他的外表。

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住在一起，基本上就不用顾虑太多礼仪。宋燃要只穿一条内裤，甚至是裸体登场她都无所谓，可能看过后还会淡淡丢出一句：「哇，原来是长这样子。」

对她来说，身体就只是身体而已。

宋燃对她也一样。倪丹晒衣服时不需要回避内衣裤什么的，他看她的贴身衣物跟看厨房里的碗差不多。平时在家走来走去也不用穿内衣。

就挺自在。

甚至，有点像老夫老妻。

「什么———？！」苏圆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咖啡厅里，倪丹抽了张卫生纸给她。「我说，虽然才一起住几天，但总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苏圆，25岁，倪丹的大学同学兼好友，傻眼了。性冷感的世界怎么那么奇怪？

「咳、咳咳，所以妳的意思是，妳跟一个男的同居了，那男的长得很帅，而且他也是性冷感，所以你们相处起来像是老夫老妻？」她精确地总结。

倪丹点了一下头，「嗯。」

「嗯妳个大头鬼⋯⋯这是什么又香又臭的组合啊！！！」苏圆简直想在咖啡厅里呐喊。

倪丹满头问号。

「香是香在你们俩都是高颜值，妳还说他身材不错；臭是臭在两个人竟然都对对方没有性欲，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结果谁能想到，因为对彼此没有性欲，所以反而直接跨级进入老夫老妻模式⋯⋯」苏圆突然一个拍手，全身写满激动。「好家伙，这有点好嗑啊！」邪门，太邪门了！

「有什么好嗑的。」倪丹还是不解。「而且，谁说没有性欲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她遇过一些以自己的生命经验来否定她性冷感这一事实的人，说什么她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而已。虽然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对的，可被别人下定论的感觉还是不太愉快。

不过，她知道好友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太激动了。

苏圆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找补：「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我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而且妳不是也觉得他很好看、身材很好吗？」这样还不算是被吸引吗？

倪丹不以为然地挖了一口蛋糕。「这又不冲突。他是很好看没错，但我也不会想对他做什么。」

「连多看几眼也不想？」

倪丹思考了一下。「我想给他拍组照片，这样算吗？」

苏圆：「⋯⋯」这女人根本是把欲望都点在了工作上。她把宋燃当艺术品了。

「那妳看见他身材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兴奋或激动吗？」

「是有点惊讶，不过也还好。」倪丹组织了下语言。「其实他对我来说跟上一个房东差不了多少，只是这一个房东长比较帅而已。但他长什么样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顶多是一组照片的关系。」或是很多组。

苏圆表情复杂。倪丹的前房东她偶然见过一次，那眯眯眼，那啤酒肚⋯⋯她竟然说差不了多少。

她也想起来，倪丹这个人对很多东西都没有偏好，没有执着。不管是美食还是美景，她都不曾展露过流连忘返或者意犹未尽的情绪，永远都冷静而自制，不曾失控。

像个飘在水中的人，没有根的浮萍，随遇而安，波澜不惊，四海为家。

「那妳就不担心他会对妳怎么样吗？他会不会只是在骗妳？」

倪丹偏头想了想，脑中浮现出宋燃说话的样子，他吃东西的样子，窝在沙发里的样子。「我觉得他不会。」她低头，又切一口蛋糕。「他还说要跟我比谁比较『冷』。」不知道为什么，倪丹感觉他真的比较「冷」一些。

「⋯⋯可是你们才认识几天。」苏圆提醒。

「说到重点了。」倪丹罕见地微微睁大眼睛，坐直身子放下手中刀叉。「我跟他莫名处得还不错。」

「⋯⋯什么意思？」这个处字听起来很暧昧啊。

「就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倪丹琢磨道：「也不是一见如故，怎么说呢⋯⋯我去看房的当晚，就决定跟他签约了。签完约我刚好肚子饿，我们就一起去吃饭，好像很顺其自然一样。」她跟上一个房东，可从来没有一起吃过饭。

「后来搬家的这几天，我跟他也相处得很好。就像已经认识很久一样，完全不会尴尬。」

「还有这个新家我也很满意。我甚至在看到它之前，就觉得自己会租这间了。」

「越说越玄了啊。」苏圆手肘撑在桌上，两手托腮。

「我本来也有点奇怪，他为什么愿意让我一个女的去看房呢？就算是缺钱，总也不至于只有我联络他吧？我看这房子很不错啊。」

——「就是只有她。」宋燃不耐道。「你到底问完了没？能做事了没？」

「还没！！！」赵勋不肯屈服。「真的只有她跟你约看房子？明明已经在租屋网上刊登好几个月？？还长得很漂亮？！还也是性冷感？！妈啊这是什么缘分！！！」

「反正我跟你是孽缘。」在满山满谷的衣服堆里面，宋燃随手抓起一件瑕疵品，扔到赵勋头上。「还有，我并没有说她长得很漂亮，我只是说挺不错。」

「你说挺不错，那不就是很漂亮的意思嘛。」赵勋头顶罩着衣服，委屈巴巴地说。

宋燃一默，竟也没法反驳。

赵勋突然笑了，笑得一脸猥琐。「搞不好⋯⋯她能治好你的性冷感哦。」

宋燃又丢了一件裤子过去。「老子过得挺好的，不需要治。」

这次对方把裤子接住了。「那你就不懂了，性冷感的人生可是黑白的啊⋯⋯」

「你就懂了？小处男。」

赵勋切了一声。「反正比你懂。老处男。」

「⋯⋯」大意了。

赵勋比宋燃小两岁，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其实他家里很有钱，大概这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但赵勋父母不允许他游手好闲，知道宋燃是他好兄弟，还拜托他多帮忙照看着点。刚好赵勋自己喜欢乱买衣服搞穿搭，他这个人又热爱分享，热爱玩社群软体，拍拍小影片什么的，就整起了这个选物代购的活儿。

而宋燃加入的原因其实也很单纯——他不想干模特儿了。这圈子乱得很，他简直被那工作环境弄得够呛；偏偏经纪人又把他当摇钱树，登天梯，给他接各式各样的拍摄商案，还要给人赔笑、应酬、看人脸色。宋燃不乐意做这些，更烦那些有事没事接近他的同行。碰巧赵勋找他帮忙，说缺一个帅气性感的模特儿，什么巧言令色的话都支上了。宋燃被逗乐了，稍一琢磨便答应下来。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和这傻逼一起挑货批货的过程，虽然偶尔鸡飞狗跳，却也比在摄影棚里虚与委蛇好得多。只不过宋燃觉得，赵勋缺的可不只是一个模特儿，他缺的是一整个专业的管理团队。

有什么办法呢，宋燃就给他当了这个专业的管理团队，时不时给他擦屁股。

老实说以宋燃的行情，给赵勋做网拍麻豆也算是纡尊降贵了；但宋燃并不介意，因为这二货虽然又笨又傻又啰嗦，却是他很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