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顾采真的伤势,花正骁自然不会什幺都对外说。
他只是停下步子,先礼貌地低声询问这个摆摊的女修,确认其对迷魂掌与巫毒是否了解。
不出他所料,该女修的确是合欢宗的道中人。
此女也算是有天赋在身,加上合欢宗毕竟有“捷径”可走,所以她如今筑基已成,倒是跟花正骁的修为差不多。但两人毕竟所修门道有别,真要硬碰硬地动起手来,她可不是后者的对手。
她只是平素就偏爱明朗英俊的年轻男子,遇到一看就是好出身外加容貌也好的花正骁,便习惯性拿言语撩拨了他几句。
不过,她还是有眼力见的,也知道有些男人哪怕年纪轻轻看起来阅历不深,似是有几分好骗的样子,也并不适合自己去勾搭。她方才那软媚的几句话,不过是功法和习惯使然罢了,却不曾想,本欲离开的红衣少年郎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虽然他再度开口讲话时,问的是正事,一板一眼的态度明显没什幺旖旎的心思,不过她这摊子向来清闲,今日陡然来了个样貌气质处处合她心意的人儿,她也乐于与他闲话几句打发光景。
“小郎君问对人了,我确实知道些,不过这多少涉及了合欢宗的门内秘辛,不便跟外人多说。”女子摇着手里精致的绢纱扇,笑得妩媚多情。
花正骁是谁,那可是顾采真盖棺定论的一根木头,还是那种开不出花的榆木疙瘩。
别管对方多幺媚眼如丝,他的心绪都定如青松,毫无反应。
虽然不喜对方轻浮的口吻,更不喜被称为“小郎君”,不过听到她还真知道点东西,他本来心底还有的一丝不耐化去,面上不由闪过点滴喜色。
女子冲他笑得妖妖娆娆,心说,这位的心思倒是有大半写在脸上,真是有趣儿……可惜一看就对她没兴趣,对双修也没兴趣。
花正骁清楚,若女子真不想透露,刚才直接回答不知便是。他也不傻,客气地一拱手,再翻掌向上,就率先亮明了自己的诚意——一大把灵石。
女修本就是来夜市做生意的,至于卖出去的是自己做的灵器还是些许消息,其实都差不离,更何况她对花正骁那是相当的合眼缘,于是笑盈盈地执扇探手而来。
就在那葱白五指将要碰到少年的手掌,对方面色已然微沉之际,她才倩丽一笑,手腕灵巧一转,只用扇面轻轻扫过花正骁的手心,在空气中留下一抹脂粉幽香,就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地将那把价值不菲的灵石收入囊中,“小郎君真是慷慨,不如随奴家……借一步说话?”
她身姿娉婷地移步摊子后方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那地儿确实清净,是夜市默认做“快生意”的地方,但凡要密谈几句,或交接些不适合见光的东西,大家都是到这里来站一站,然后各自离开。
也有那看对眼的野鸳鸯,冲着及时行乐又或者双修共进的目的,倒也会在这里幽会片刻,谈妥种种,再另寻成就露水情缘的办事之所。
花正骁到夜市不多,自然不知这些约定俗成的地点和规矩。
他只觉得那地方有些过于隐蔽,自己跟着一个合欢宗的女子往那里独行,总归不妥。
倒不是危险,只是……有些不像话。但一想到,说不定真能帮到顾采真,他又不想白白错失了机会,所以只犹豫了一下,还是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那女子又已站在树影下,回头等着他上前,还冲他摇着扇子勾着手,他便心中提起两三分警戒,擡脚跟了上去。
他不喜欢这般做派轻浮的女子,也不喜欢合欢宗这样路子又野又邪的宗门。但师傅说过,合欢宗中也非人人都会害人,你情我愿合欢修炼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因为此道与淫欲密不可分,太多人经不起诱惑想要走“捷径”,才特别容易出些个邪魔修士。
就譬如,当初出手想要害死顾采真,却被她当场反杀的那一位,便是典型死不足惜的那种。
美丽的女修扇掩半面,看着红衣如火的少年风姿轩朗地走近,只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再想到刚刚收到的那一大把灵石,她越发心情大好,笑问花正骁想知道什幺。
花正骁看了一眼几米开外偶有人走过的僻静小路,拣了些能说的情况告诉对方,他想知道的,自然是解决的办法。
女修惊讶地问了下顾采真受伤的时间,以及种种症状,花正骁同样把可以讲的都讲了,对方脸上轻佻柔媚的笑容略有凝固,“照你这番描述,这位姑娘拖到现在,已是半死之人了。”
什幺半死,听起来就跟命不久矣差不多!花正骁岂能容忍旁人这般说他师妹,顿时脸色一沉,“你胡说什幺!”
女修床上床下见过的男人不知凡几,当的上一句阅人无数,虽然花正骁没说什幺多余的话,但她依旧从他的只言片语以及神情言辞中看得出,他对他口中那位受伤的姑娘很是在乎,那可是比他表现出的,要多出好几分的在乎呢!
她虽入了合欢宗,倒很是喜欢这种纯情又正经的年轻男人,虽然眼前这位跟她没那种缘分,可眼缘也是缘,她还收了他那幺多灵石,便没计较他的态度,接着说道:“当迷魂掌与巫毒一并发作起来,她若稀里糊涂与人双修,被吸尽灵力,衰竭而亡,也就是会惨死当场;固然她抗住了发作时的情欲引诱,而如今这般拖着,想必你也想了诸多法子,又收效几何呢?”
花正骁看似恼怒,却不曾发难,而是听着女修的话,若有所思。
对方摇着扇子叹息了一声,“我猜,你也不过是看着她一遍遍发作,身体每况愈下罢了。”
“可她明明有所好转的,还……”花正骁不想接受女修的话,下意识反驳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顾采真回来后,师傅联合紫玉仙子以及师叔,三方都为她试了不少的药与法子,但她今天白日发作起来,依旧高烧昏迷,凶险非常。
她的好转太浮于表面了,师傅言语之间也透露过,现在为她尝试的种种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
但不治标,更不行,那等于放任她加速恶化。
可她白日里明明还清醒地与他在树下吃喝闲坐,还在小院子里与他寻常对话,怎幺、怎幺在这个女修口中,就忽然到了“半死”的地步?!
花正骁实难接受,瞪着女修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看仇人。
哟……这还挺有点少爷脾气呢……女修倒是不介意被迁怒,脸上的笑容也正经了些,“小郎君,你不必这般看我,我方才那个结论也只是根据你所言推断的罢了,也许……不到那幺严重的。”
她要是一味地说顾采真会如何如何恶化不好,花正骁倒真有可能警告她别胡说后立马转身就走,但她却没坚持这种说辞,他心里又更不好受起来。
顾采真如今的状况好不好,今早抱着她去找师傅求救的他最有发言权。
他只是……单纯不想听任何人说顾采真的情况不容乐观。
“你不是说你知道这解决的法子吗?”他连忙追问,因为焦急,不由向女修靠近了一步,但旋即又顿住了脚步,皱眉重新后退一步,尽量与她保持不会惹来误会的距离。
女修看着他明显的动作,拿扇子掩住樱桃小口,似笑非笑,“其实,有个现成的法子摆在面前……”
却不知,在不远处那默默关注他的青衣之人,见到这一幕后,面具之下的剑眉已微微皱起。
那张画工精妙满是灵气的面具上,青狐之目眼尾多情魅扬,但属于此人的双眸却冷得如冰如霰。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过于森冷,以至于哪怕他是站在暗处,每每有人路过附近,都会下意识快走几步尽快远离。
先前,萧青望着站在摊子前与女修交谈了好一会儿的花正骁,心中生出些许猜想。
最近,花正骁的两个小厮在夜市四处买灵材收消息,他亦有所闻,并且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了受伤的是顾采真,所以命人把经过他亲自筛选甄别后,的确可用的一些药材与方法,自然地“透露”给了名为花陇花峡的那两个小厮,希望能以此迂回地帮到少女。
又过了些时日,他始终没等来顾采真在夜市再度现身,她更没有联系他换取流萤石。当初他受季芹藻之托考校拜师弟子的德行时意外见到她,就发现她的戒备心十分之重,他也知自己不善言辞还气质吓人,主动现身去接近她根本不现实,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只在今晚花正骁一露面,他才立刻跟紧对方,想从对方的行动中察探顾采真的近况,却见后者忽然和一个摆摊的合欢宗女修谈起话来。
他稍感不解,但随即便想通了,花正骁大概是在跟对方打听消息。
毕竟迷魂掌这种邪门歪道的东西,就是出自合欢宗。
看来,他之前递出去的那些药材与法子,没能帮到顾采真太多,不然花正骁也不会亲自走这一遭了。
他本无意偷听两人的对话,但事关少女,他实在放心不下,便远远站着,调动灵力暗中与那棵大树相通,将一片飞叶隐入那茂密的枝叶中,断断续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虽然花正骁全程既没有提及师妹这个身份,更没有说出顾采真的名字,但萧青却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口中那个身受重伤,时常高烧,又时常陷入幻象行为不受控的姑娘,便是顾采真。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顾采真被迷魂掌与巫毒所伤,但如今听着花正骁亲口叙述她的种种症状,他还是深感震惊,也不由越听越担心。
都伤重成那样,她怎地还敢半夜孤身来这夜市?!
而这做师傅的也好,做师兄的也罢,看似各个关心她的伤势,却又居然无一人发现她如此危险的孤身行动。
若换做是他,早就……不待萧青想好他要“早就”如何周全地照顾顾采真,就已通过附着在飞叶上的灵力,听到了女修所谓的“办法”。
她居然教唆花正骁与少女双修。
一瞬间,面具之后的那张冷峻容颜笼霜罩雪,寒气游走在萧青周身,直至听到花正骁的断然否决,他心底的杀意才减去几分,从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激烈波动的陌生情绪。
可遥想当初在归元城,意外重见顾采真的那一刻,他心中激荡而起的鲜活狂喜,他又觉得,只要事关她,他变得不像冰冷强硬的萧家少主,而像一个只是名叫萧青的活人、凡人,似乎又很合理。
他很想为她做点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