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了有一会儿了,程嘉逸早已将车厢里的挡板降下,我和前座的司机同时凝息等待程嘉逸通话结束。

程嘉逸打电话的声音还是很轻:“我没喝酒,哪能天天喝?”

“马上就回去,大概一个小时。”

“别刷那些短视频了,把手机放下就睡着了。”

……

通过这些对话内容,可想而知对面的人是谁。

我在回忆里搜索,程嘉逸有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同我讲话,有没有像个丈夫一样关心我,让我早点休息,不要看那幺久的手机。

他没有。

我也不该这样代入。

人家两个是门当户对且法律认可的夫妻,我是人人得以诛之的情妇。

我既拿了他的钱,又有什幺资格权利要求他温柔以待?

我擡起脚,假装很忙地检查扭伤的脚踝,用膝盖顶住痉挛的胃部。

等程嘉逸通话结束。

司机下车,撑起雨伞,打开后车门。

程嘉逸说:“我抱你上去,今晚就不住在这了。”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笑:“不用麻烦了,你走吧。”

我赤着脚,略显狼狈地下车。

我的皮肤很白,遗传自我爸。

比程嘉逸还要再白上两个度。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见过比我皮肤更白润的女生,拍片时甚至不需要反光板,会过曝。

此刻,我白皙的小腿肚和脚背被溅上肮脏泥泞的雨水,黑白对比分外刺眼。

脚底接触地面,冷意像一条蛇,用柔软阴冷的身躯绕住我的下肢,胃部和脚踝的疼痛感变得更强烈了。

站定在司机撑着的黑色雨伞下,听着雨水从遥远的天空坠落,强力击打伞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真的很想舍弃尊严,乞求程嘉逸不要丢下我。

至少不要在这个雨夜。

他怎幺可以像丢我的鞋一样平静残忍地把我丢掉,浇灭我内心忽明忽暗的烛火,然后再风平浪静的、若无其事的、理所应当地回去陪他的妻?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背,故意拧起眉,吸了口气,放大我的疼痛让在场的两位男士看到:“能不能拜托你给孙晨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把手机送来?”

程嘉逸喉结滚动,掀起薄薄的眼皮,坐在晦暗的光线中审视我:“等会儿我让助理给你拿一部新的来,你先用着。”

我说不习惯:“还要重新下载app,没有手机号登录账号,大数据也不会立即推送我喜欢的东西给我了。”

程嘉逸说:“那就先凑合一晚上。”

我用天真懵懂却执拗的语气问:“我为什幺要凑合?让孙晨送来很麻烦吗?”

程嘉逸沉默。

我戳破我们之间那层模糊的窗户纸,将他的担忧顾虑摆在明面上:“你怕孙晨来,我和他借着送手机的由头,在楼上苟且?”

程嘉逸也摊牌了:“是啊。毕竟你们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幺?”

我苦笑:“在你们的世界里,我能有情意这东西?这些事是我想,我就能做的吗?那我为什幺不想翻身当主人呢?既然都是给人当宠物,给谁当不一样?”

说罢,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重重跌倒,激起一地水花。

待司机惊慌失措地将我扶起来,我抱住他的脖子,唇擦过他的下颌,他脸上的惊恐像食人花一样狰狞,有一种被献祭的凌乱美。

从背后传来焦灼的脚步声,程嘉逸将我和司机分开。

他把我扯入怀中,线状透明雨水顺着他的黑色发丝滑落,深邃立体的眉眼盛着灼灼怒火。

程嘉逸将我打横抱起,把我扔在别墅门口的廊下,我从被雨水打湿的眼眶中看到他高傲愤怒却也悲悯的神色。

从语气不难听出他正强压着怒意,他问:“任真,你到底想干什幺?”

我低声重复他的话,擡起目光,找到他眼睛,反问:“我有干什幺的权利吗?我想拿回我的手机还能被你误会成是我逼痒了。”

我借着酒劲,将一直以来不被选择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我什幺都不想干。我从来都没有干什幺的权利。从始至终,我只能等着被干,被各种各样的男人干。”

程嘉逸依旧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只是脸上的怒色消散,完全被悲悯所取代。

他又变回那副天神可怜渺小众生的虚伪模样,极其清醒地说道:“你今晚真的喝太多了。”

我快讨厌死他那副神情了,和记忆中我家墙上那张渡海观音像如出一辙。

世人膜拜神,歌颂神,可每当战争疾病霍乱人间时,那些神又在哪儿?

只是站在遥远的天边,满脸悲悯,眼睁睁地看着黎明百姓受苦受罪吗?

倘若神真的存在,ta为何要偏爱某些人,我为何生来不被选择、不值得被爱?难道我就不是神的孩子吗?

我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解开指纹锁。

我将程嘉逸关在门外,轻声说了句晚安。

祝福他真的可以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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