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宁也没想到自己二十五岁生日是在市内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度过的。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她二十五岁生日这天,还被傻逼老板押着加班改方案,待从办公的写字楼匆匆赶到朋友们订好的餐厅时,早就错过寻常饭店的经营时间。
韩宁倒不是包子性格,只是她为了工资而像每个平凡的打工仔一样忍受着资本的压榨,也保留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不愿给旁人增加多余的麻烦,便拎着蛋糕,牵着朋友,空着肚子走出了下一秒就打烊的馆子。
出了馆子没几步,朋友小甲看不下去,先是手指青天,痛斥了一通磨人恶心的资本,接着又脚踩大地,批判了一顿社会作息的规律,然后看着韩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怜爱,问她为什幺不揭竿而起。
还不待韩宁有什幺反应,她又来一句,别忍了,今天可是你最大,想做啥都成,姐给你实现。
三分心疼,三分阔气,三分仗义,汇成让韩宁一顿挠头的云里雾里。
一旁的朋友小乙同小甲交换眼神,意味深长地点着头,说从今天开始,二十五岁前的人生全别想,之后的人生启程新篇章,但谁今天是包子,谁永远是包子。
其实韩宁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小甲所批判的社会规律之下,就被两位能诠释真正的自由——想不做就不做什幺的富婆朋友,定义为包子。有更多拒绝权利的有钱人是无法理解普通人的,就像她还有两小时就结束的生日,她认为这段时间只够和朋友好好吃一顿饭,但小甲小乙显然不这幺认为。
当然,她在两位朋友热烈的注视下还是表现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准备浓情蜜意地说跟她们两个待在一起就是她今天最想要的时,二位行动派便提前决定,今天的恣意先从吃开始。
小甲小乙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回了刚才的馆子,片片上桌的椅子将她们团团围住,小甲拍出一张卡,利用金钱的力量逼得老板重新开张,打包了五斤牛蛙十斤生蚝,接着油门一踩,三人拎着打包好的食物瞬移到韩宁平时都不会路过的某会馆门口。
某会馆在屹立在一排风格各异的建筑之间,灯带颜色都是卓尔不群的彩色,乍一看上去夸张,但是门头跟日本料理店一样,黑底白字钉在一边,上面写着小小的“古与”二字。带着得体微笑的男领班早就恭候多时,一帮光着膀子的大奶男站在他后面,不可描述的部位写满了“祝韩宁生日快乐”。
韩宁瞪大眼睛,嘴角的笑容怎幺都压不下来,还来不及问小甲小乙什幺时候准备了这幺一出,那男领班就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接着大奶男蜂拥而上,簇拥着我们脚趾抠地的主角,走到全场最奢华的包间,开始她们由男模服务着,吃生蚝嗦牛蛙,边喝酒边唱歌的夜生活。
吃喝玩乐这贯穿普通人一生的四个字,韩宁一个晚上尝遍了,尝够味了。
她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暖烘烘的,至少在程程出现之前,她是已经既来之则安之地接受了朋友们这份用心的荒唐。
一切戛然而止于二十三点五十一分,或者说,这个时间之后,一切变得更荒唐。二十三点五十一分,韩宁从厕所回来,她发现自己座位上的男孩子换人了,新来的男生穿着白t,头发清爽利落,整个人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他起身伸手搀住韩宁,冲她微笑,露出左边一颗讨喜的小虎牙,“姐姐,你好,我叫程程。”
韩宁脚步不稳,一头撞进他怀里,努力让自己口齿清晰地问,“刚才那个呢?”
先前那个弟弟,撬生蚝壳贼快,还人乖嘴甜,她被哄得通身舒爽,现在那人不打招呼就走了,韩宁有些不快。
“他喝多了,吐了满身,不好再照顾姐姐了,所以我来陪您,好吗?”程程声音说不上好听,但对于韩宁来说意外的顺耳。可哪有陪酒的男模酒量不精,她挠了挠耳朵,对这个粗糙的解释并不满意,嘟囔着,“什幺啊?”
带人过来的领班眼见大主顾情绪不对,立马过来打圆场,才说程程名校毕业,相貌堂堂,多才多艺,甚至还会变魔术,说到魔术,韩宁眼皮子才稍稍一擡,就感觉有什幺在自己耳边一掠,这男孩扶着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接着一朵玫瑰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一朵边角有些打卷蔫吧的红玫瑰,在昏暗的灯光下,并没有展现出它原本的迷人,想来作为道具已经出现过不少次数,充满着疲倦烦躁,同它主人营造的感觉,天差地别。
她心觉好笑,擡头看向被领班夸张吹嘘,可实际手段非常一般的新人。
耳边乱七八糟的,有女人的娇笑,有男人的低语,有不知所云的动感节拍,也有一段突然涌上耳际的电影台词。韩宁以前嘲笑有些片子,先不说拍摄,剧本的遣词造句就引得人发笑,什幺叫惊天动地的一秒?
这一瞬间,如今韩宁才知道自己错了,女演员的低沉嗓音好似响在耳边,那句台词是这幅画面的旁白。
他问我最想要什幺?我说是惊天动地的一秒。
时间像调了0.5倍速,一切都慢了下来。韩宁看向那饱满微张的唇,到挺秀俊丽的鼻子,再到他原本很锋利但是在昏暗灯光浸泡下而显得柔和谄媚的眉眼,那双眼睛如同汪汪水潭,又好像泛起波澜的镜子,每一道涟漪折射出的,不是这迷幻的灯红酒绿,而是她懵懂的,受义务教育时期,刚转入实验学校的每一刻局促。
是四年级。老师跟家长说这是整个小学最重要的阶段,奠定基础的同时承上启下,所以她离开了原本的区小学,由父母托人花钱,将她送进了本市有名的寄宿制实验学校。
好神奇,为什幺在这幺成人的空间里,她格格不入地会想起十岁的自己?
老师说,这是新转来的韩宁同学,来,韩宁你坐到第三组第四排。
第三组第四排,第三组第四排……她怕找错出糗,十分认真地数着,但其实第三组只有一个空位,她走过去,捏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子,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同桌笑得灿烂,他给韩宁拉开椅子,说,“你好,我叫程一。”
岁月如水,一晃十五年,那张童稚又秀气的脸等比例放大,褪去了孩子气,成了眼前的模样,他仍然笑得灿烂,却并未认出自己,还说,姐姐你好,我叫程程。
时间可以消磨很多曾以为不朽的事物,就像她已经不记得高中后排人的模样了,可为什幺在此时,韩宁透过几近一半生命的时间,第一眼认出了小学同桌?她的视线好像凝在程程的脸上,对面报之淡然的微笑,但手中那支早不娇艳的玫瑰微微颤着,至少它不同拿着它的人那般面上看起来如此气定神闲,它害怕尝到拒绝的味道。程一,程程……连自以为高超其实笨拙的小技巧都很类似,她如阳光般温暖热烈的小学同桌,也会不定期地给她变出一袋咪咪虾条。
可程一又怎幺会成为男模?
韩宁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可笑到,她自嘲又无奈地嘀咕了一句,“什幺啊……”
一前一后两句话一样,但意味不同,程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接受,他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自然起来,扶着她的腰坐回沙发上。
凝滞的时间重新启动,甚至加快,回归到这个世界本来的节奏。小甲小乙在另一边被哄得喜笑颜开,搂着大奶男模的细腰唱眉飞色舞,没有发现她这里的小小变化,而韩宁在程程一句句的劝哄下,将酒一杯杯地喝下,再听他说,酒不够了呢。
男模嘛,靠出卖色相卖酒赚钱,无可厚非……韩宁擡起手指,想触碰一下程程的脸,但是属于程一的那份熟悉让她不由自主地顿住,她犹豫地想,他是程一吗?还只是一个酷似旧人的男模?可若他真的是程一,那自己又抱着怎幺样的心态继续同他接触?韩宁,你要想清楚,这可能是昔日的老同学,曾经的同桌。
但是……撇去程程就是程一这一想法出现后的震惊,韩宁,你扪心自问,是不是有些微妙的窃喜,在如此昏暗的环境,还喝了不少酒的情况下,自己也能第一时间产生质疑,这份熟络是不是不该出现在久未联系的小学同学之间?
在她自问自答的时候,心里藏着秘密的泡泡缓缓升起,被她自己,亲自戳了一个洞。
而此时,程程感受到她的犹豫,主动凑近,将脸颊贴在她的手上。
他的脸颊细嫩,这是天生丽质的柔软,体温比她的还略高些,能灼人似的,更不用说他的眼睛了,带着不由分说,难以言喻的鼓动。程一贯会这招,从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开始,他就会带着这种不露声色的恳求或引诱,静静地看着他的说话对象。
他想让韩宁买酒,他赚提成,韩宁虽然被迷得头昏脑涨,但还是清醒地明白眼前男人的目的。
这不就是被小甲嘲讽的社会规律嘛,万物的本质都是交易,他是古与会馆陪酒的,不会无缘无故对着女人柔情似水,但韩宁现在,贪婪地想要更多。
朋友说,二十五岁前的人生全别想,之后的人生启程新篇章,同程一,或是酷似程一的人相缠,不就是给自己一次不留遗憾的机会吗?
也许是心存侥幸,也许是酒精给她带来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将手指移到程程那张湿润且带着酒香的唇上,用力按了按。殷红的唇由于被迫受力而发白,韩宁的笑容如花朵般绽开,是前所未有的瑰丽。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程程有些愣怔,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念出他有些意想不到的话。
韩宁说,“我不想喝酒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玩玩?”
藏着秘密的泡泡悉数融化,里面是她青春时期,对程一长达六年的关注,以及。
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