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旅人犹记得小学时的一次暑假,他在老家见到了虎凤蝶。
教科书上被标记为珍稀物种的昆虫,就这样落在杉木下,沐浴着阳光,缓慢扇动翅膀。
彼时,他手里抓着捕蝉网兜,由于在田埂上转悠了许久,额间还挂汗水。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男孩盯着它的五彩花纹,为那脆弱却壮烈的美丽而心悸。
世界上不乏各种非凡之物。
可自己却是平凡的。总为了普通的事情而感动,为普通的事情而受伤。
“——豆芽菜!!”
“弱鸡哈哈哈哈哈!要哭鼻子了吗!!”
被石头砸中很痛。被推进泳池很恐怖。
但哭出来一定会被狠狠嘲讽,所以男孩咬着嘴唇,任凭雾气模糊视野。
被欺凌的理由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过于瘦小的身型,或许是不爱说话的性格……幼年时的恶意来得就是这无端,却又举足轻重。
乌旅人分析他人的习惯就是那时诞生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平凡遭到攻击,男孩开始掩饰自己,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
A和B是好朋友,而B喜欢C。
一开始只是这样而已。
慢慢的,他发现AB其实相互看不惯对方,A瞒着B去接近C,而C又转向A……
人际脉络就这样一点点展开,像永无休止的舞台剧。
只要观察得足够细,每个人的弱点和动机都暴露无遗。
一旦被扯进拉帮结派的纷争,男孩便会挑出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作为引火索,全身而退。
「痛击弱点,直至成为致命伤。」
——这就是乌旅人的自我防卫手段。
“感觉乌君好酷♡总会冷静地看透局势?”
“你就喜欢看乐子,自己倒是游刃有余!”
这样的评价一直持续着,他也成为了班级中最活跃的那批人之一。
可就算收获了非同寻常的人气,少年依旧不让人看透自己的内心想法。
非要说原因的话,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
讨厌被看破这份平凡,所以总会谨慎地环顾四周。真心混杂在玩笑话之中,永远若即若离。
「狡猾的乌鸦」。
也有姓氏的原因,他被起了这样的绰号,进入Blue Lock后又演变成「杀手乌鸦」之类种种。
不过比起电线上随处可见的恶鸟,他更中意鹰。锐利的眼睛,尖喙,锋利的双爪……称霸天空,非凡的造物。
乌旅人对所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非凡之物抱有敬仰。
比他足球技巧更优秀的人。比他更聪明的人、更恶劣的人……
还有捉摸不透的人。
...
“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比赛了吧?”
“啊啊、然后十一人的名单就要公布了——!”
浴场内,热气腾腾的雾气笼罩着整个空间,将男高们的身影模糊成朦胧的轮廓。
声音在湿热的氛围中弹跳着,一片热闹非凡。
“喂,乌。”
搭档的声音从隔间传来:“帮我看下。”
将满头泡沫冲净,乌旅人打了个喷嚏:“妈的,别拿屁股冲着我!!”
“是、这、里。”
乙夜指向自己后腰。
乌撩了把头发,定睛一看——规规整整的长方形红痕,边缘颜色更深,中间微微凸起。
“你贴什幺膏药了?”
乙夜抓了两下:“暖宝宝——痒死我了。”
“你个白痴,暖宝宝直接贴皮肤上?”
“贴在紧身衣外多丑啊。”
乌旅人觉出点不对:“这几个月没见你贴过,现在发什幺神经?”
挑染少年重新钻回去,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闷哑。
“当然是因为我肾虚——”
???
他顿了下,想起那张冷淡的美人脸。
估计是理疗后的护理叮嘱一类,谁知道呢。
瓷砖泛着湿润的光泽。
室内热浪滚滚,与冰冷的墙壁交汇后,凝成细小的水珠,一滴滴挂落。
“这个情况……绝赞热爱中?”
乌旅人哼笑道:“贴上还不愿意撕了。”
“——哈?”
吊儿郎当的声音自隔壁传来:“忘了撕而已。”
【忘了……?真是有意思。】
乙夜影汰是有什幺就直接写在脸上的类型。
几乎不需要解读,乌旅人与他相处起来十分轻松。
与此同时,他身上哪怕产生一丁点变化都显而易见。
这些天被众人戏称为「偶像签售」的视频电话也不打了,只发短信。
后来又说一看绿茶就恶心,连群聊都解散了。
同为男人的乌当然知道,这可算不上开始洁身自好、重新做人——只是注意力被吸走的表现。
【不过恋爱这种感情。都是从觉得对方特别开始的吧。】
对面的水声停了。
挑染少年肩上搭着毛巾走出来,开始咕噜咕噜喝水。
那片红疹是如此显眼,却因在背后而不被主人发觉。
等到暖贴被撕下来的时候,轻度热烧伤早已达成,残留的粘合剂引起阵阵痒意,皮肤红肿。
“看来是你这边先被吃掉啊。”
鸦发少年也走出来。
他眸中全是兴味,泛出一圈圈绀色的螺旋。
“你懂什幺~”
这家伙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女人很敏锐哟——?如果不拿出诚意,她们可不会松懈。”
“来打个赌如何。”
乌擡起眉:“谁输了,就连续吃一周泡菜。”
“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爱吃那玩意。”
“竟然被你发现了?”少年搓了下鼻尖,“那把我的弱点告诉你。很致命的那种。”
——怕水。
反正已经有人知道了,也不差第二个。
...
或许是白日事多,又反反复复思索自己对水的恐惧,乌旅人当晚就做了个恶梦。
小学的他在老家的田梗上追逐虎凤蝶,结果被人一屁股踢进学校水池。
艰难挣扎之际,虎凤蝶却出现在水波之中,鱼一般游动——
那繁复艳丽的花纹渐渐扭曲成一张女人脸。
“阿嚏!”
他从被窝中猛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找面巾纸。
难怪洗澡时就觉得鼻子痒。
着凉?还是摸了露天球场的草地和土壤……过敏反应?
淋了点水就感冒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他将原因归咎于后者。
B队已结束了所有比赛,大家都早早歇下,等待第二天名单的公布。
当乌旅人找去诊室时,时间刚好是夜里十点半。
“……嗯?”
柏崎智江从泡面桶里擡起眼:“乌选手?”
她又仔细审视片刻。
眼前人戴着口罩,发胶也没涂——确实有些难以辨认。
乌旅人刚要开口,一个喷嚏就阻止了他。
两人面面相觑。
“和今天的水没关系。”
他先开口了,声音闷在口罩里。
智江忍笑,拿出测温枪:“先坐下吧。”
Blue Lock设有专门的保健室和医疗小队,但负责人不住在楼里。
因此,作为预防措施,她的大储物柜里备有一些常用药物,用来处理常见的小病小痛,确保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
“体温稍高。”
女人歪了下头:“来测下心率和血压。”
她给少年绑上袖带,按下充气按钮。肌肉的隆起随着袖带的压迫轮廓愈加明显,紧实且充满力量。
“乌选手的手臂挺长呢。”
智江观察着:“据说你是靠手防人,增加持球时间。”
在确保不违反规则的前提下,利用手臂位置来增强身体平衡和控制与对手的距离,是一种需要精细技巧的策略。
“是啊。不只是防守,传球和抢断也能帮上点忙。”
左臂被绑着,他摊了摊右手。
智江也伸出手腕,并排对比。
他的肤色是经常在阳光下训练的健康麦色,衬得她更白。
结实且线条清晰的手臂比女人大一整圈,爬着浅青的脉络。
她看起来真的力气很小。
乌旅人吸了下鼻子。
“血压正常,心率……有点高?”
智江“咦”了一声:“这应该不是过敏吧。”
女人俯下身,仔细盯着少年的双眼,检查是否有泛红和流泪。
乌安静地观察她。
她左边面颊上有一枚小痣,位置偏下,在瞳孔外缘的延长线上……隐秘得只有如此近的距离才能发觉。
【我也有。不过是泪痣。】
少年为这下意识的找不同惊了一下,迅速垂下眼睛。
“别躲。”
柏崎智江扶住他的脸:“这方面我不是专家,得再谨慎一点。”
乌旅人被迫同她对视。
那对褐眸深处映出他的影子:白口罩,刘海微乱,表情有些松懈。
向来带笑的眼角也安静地垂下来。
或许添了几分冷峻——尽管这个标签极少在他身上出现。
少年胡乱发散着思维。
“我给你冲一包药剂。放心,问题不大。”
她走开了。
开衫是有点软的质地,金属纽扣一闪一闪。
“应该是这段时间连续的体力消耗让你的免疫系统受到影响。再加上明天要公布名单,紧张自然会导致皮质醇水平升高。这种情况下,流鼻涕是很常见的症状。”
他可真是凡材,这幺一点小事也能紧张。
乌勾了勾唇角。他迅速调整了呼吸,把微苦的药汁吞得一干二净,又饮下一些白水。
柏崎智江又取出一盒退热贴。
少年双手捧着马克杯,任她撩开刘海。
他看上去没什幺精神,眨了两下眼,沉默地盯着她。
绀青色的眼瞳在微弱的灯光下折射出黑黝黝的光泽。
“大功告成。”
纤细指尖压了压。
乌旅人感受着额头上退热贴的粘连,忽地想起乙夜的暖宝宝。
一个加热,一个退热;一张能直接接触皮肤,另一张却不能。
【反正我肯定不是肾虚。】
莫名地,他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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