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匪朝伊夕,在沁夏园避暑已经快三个月了,下月中秋前便要回銮皇城。
齐瞻月这段时日,得了那“清风明”,好似开启了崭新的人生,伙同宫人在沁夏园玩得不亦乐乎。
虽说“清风明”是皇帝独赐给她的,可旁人眼热又羡慕,连陶阳都扭着要去玩。
为着陶阳的年纪,她又命人打了小木马,饮水鸟、陶响球等玩具,还在院中画了块地,用于打捶丸。
整个“清风明”倒成了同东五所般的儿童游园。
不过说是给陶阳备的,她自己玩得更起劲儿。
而除去等待产子的皇后与盈嫔,又有喜事,王常在也怀孕了,算来正是齐瞻月举荐她那次,赵靖以前少进后宫,子嗣稀少,如今嫔妃接连有孕,龙心大悦,晋了王常在为贵人,想着她算是“齐瞻月的人”,又封赏了不少,不过依然免不了嘱咐王朝云不要忘恩。
开心之余,他却想到,自从齐瞻月成了嫔妃,后宫喜事不断,甚至三个龙胎或多或少都与她有关系,盈嫔那碗避子汤是被她打了岔,皇后虽有意缓和夫妻关系,可也有齐瞻月劝他的缘故,而王朝云更是她谏言侍寝的。
好似齐瞻月这个人,在子嗣上的缘分,都分给了旁人,她自个倒不慎在意,反而是赵靖心中颇为不忍。
赵婧在为子为父为夫,甚至为弟为兄皆是坎坷,处处捉襟,他曾得道人指点,说他这个人亲缘淡薄,需契机贵人方有后福。
而现下,他隐隐约约觉得,齐瞻月也许,就是他的那份机缘。
这几日他忙,由着齐瞻月在园子里疯玩,三天未曾得见,想到此处,不由叫了于喜进来问话。
于喜打探齐瞻月的行踪消息,其实不是赵靖吩咐的,而是他哥于庆叫他多留心,皇上若问起来,以免三不知。
于喜便时时让人看着,果然了,皇帝有时不忙,总是问上两句婧嫔在做什幺,见事实如此,于喜现在是专腾了人手去打听婧嫔的去处。
皇帝问了两回,其实也猜到了,但没说什幺,算是默许了于喜这种行为,不过想起齐瞻月质问他监视,又觉得有些好笑。
于喜搭着拂尘,躬腰而答。
“回皇上,婧嫔娘娘今日,让人找了只小船,正和宫人在湖塘采莲呢。”
赵靖一闻,本埋头看章本,一下就擡起了头。
“在‘曲院风荷’的塘子里?”
“是。”
齐瞻月养在深闺,不想也知肯定是不会水的,那塘子看着阔浅,实际也有暗坑,淤泥杂草更是不计其数,若栽了下去……
虽知有一堆宫人,塘边也有侍卫,可他怎幺想那画面,怎幺觉得惊悚,人已经嗖地站了起来,跨步就出去了。
“主子爷……”
于喜还在诧异,于庆已招呼他摆驾跟上。
等赵靖火急火燎赶到那湖塘边,于庆于喜几乎是喘着气才跟上,大热天的,这般急走,连那蟒服也给浸湿了。
赵靖背着手,站在岸边的石子路上一看,那荷花莲藕深处,远远一片人影可不是有齐瞻月。
他本是担忧又动气,可看着那画面人却安静了。
红花覆碧水,放眼望去,一片粉红白玉,碧绿丛生,莲叶高低错落,低则轻浮水面,若绿舟盛水,高则与荷花呼应,几乎能遮掩去人影。
“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沿塘传来人的轻笑声。
那只船小,船头坐有一太监正在缓慢的掌浆滑动,另外两名宫女,穿着也素雅,一人正在摘莲,一人正在给齐瞻月打伞。
小小舟船,已盛了满满的荷花绿叶。
齐瞻月坐拥之间,左手肘处捧着两尾将开未开的花苞,右手却顺手从塘中摘了正盛开的白莲,拿着枝干,放置鼻下嗅闻。
今日,她不但梳的是垂鬟分肖髻,两股辫子顺于肩头,居然是连宫服也没穿,而是一身浅绿抹胸齐襦裙,胸前绣着金莲,百褶裙从胸下敞开,随风飘动,好似那碧波的一部分,纱巾阔袖,洁白的臂膀隐约可见,如同那藕节一般,满头无任何珠翠,只那鱼骨辫尾,以同色的浅绿纱条捆绑。
在那池塘里,哪里像位嫔妃,分明是江南的农家采莲女。
赵靖恍惚间,只觉得这一幕,似梦非梦,仿若画中游。
这便又是他从未见过的齐瞻月,一时竟看痴了。
于喜看见了皇帝转变的神色,已讨巧着奉承到。
“婧嫔娘娘这样看去,真似瑶池仙女一般。”
赵靖回过了神,不以为然呵了一声。
“读书少,就别乱夸,她是哪门子的仙女。”
于庆瞪了于喜一眼,于喜忙藏着笑,点头称是。
赵靖又看了两眼,那对安危的担忧又浮了上来,转头吩咐于庆叫人过来。
直到岸边的人高声呼喊,那舟上的欢乐才戛然而止,那太监顿时铆足了劲儿避开层层莲叶,开始加速滑动。
不多时,那乘满莲花的小舟就到了赵靖面前。
他没多言,见齐瞻月要下来,已上前擡起胳膊扶住了她人,齐瞻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借着赵靖的手劲儿,才踩实了地。
赵靖盯着她完全不同往日的装扮,闷声吩咐了句。
“都下去。”
自从看见皇帝,齐瞻月早收敛了笑容,忙将怀里的荷花尽数塞给舒燕和周俐,让她们把那一船的荷花都给收走。
赵靖看着一群人慌忙地收花,颇是费时,已有些不耐,于庆连忙让几个小太监帮忙,打理完,招呼着众人,退到主子看不见的地方去。
俩人面对面,齐瞻月本也只到他脖子高处,现下心虚连皇帝领子也看不见,只盯着两人相对的鞋尖。
想起上次爬树的事,心有余悸,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瞻月今日的穿着其实是上午去朝凤轩才扮的。
她去看望皇后,皇后听闻她午后要去“曲院风荷”,温和笑着拿出娘家这些日子刚进贡的裙装。
张锦欣生于江南水乡的海宁,这民间的女儿衣服本就是贡给她赏于旁人的,现听齐瞻月要去采莲,更觉得应景,便吩咐宫人给她换上。
皇后如今怀有身孕,那滋生的母爱暂时不得归处,简直把齐瞻月当半个女儿养,换了这清新碧绿的民间服饰不算完,还要亲自给她编发髻。
被皇后按在梳妆台前装扮,齐瞻月本觉得僭越,可华芯已开口说到。
“皇后娘娘就是江南女儿,这发髻再没有人比她编得更好了。”
齐瞻月这才在皇后的满目的慈爱中,不再推脱,内心还有一种好似被家中母亲长姐照应的暖意。
现下齐瞻月从那船上下来,踏着满塘的荷香,站在赵靖面前,他一路被那烈日卷起的闷燥都被那幽然的香气给消弭了,此刻早没了训斥她的打算。
他擡手捏住她的辫尾摩挲了两下。
这动作很是亲密,齐瞻月不解,已大着胆子擡头去看人,可这一看,才发现赵靖眼中哪里有什幺生气,反而是深不见底的情愫。
她不擡头就罢了,赵靖一对上她那透亮清澈的明眸,再忍不住,食指曲了个弯,已擡起她的下颚一角,低头吻了上去。
唇齿之间,竟也是那满塘的荷香。
齐瞻月大惊失色,从未料想过这出,脚步慌乱已想往后退去,可男人的手臂已及时地揽住了她的腰身,捧着她的一身柔骨,深吻了起来。
齐瞻月本觉得不妥失仪,可又挣扎不得,慌乱之间松了口齿,已放任那男子的气息舌尖蹿入了她的口腔。
那气息沿着鼻梁一路向上,瞬间整个大脑就被挑拨地昏昏沉沉,烈日当头,竟也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
那带着莲花香味的唇,又湿又软,赵靖只觉得甘之如饴,完全不顾这是在室外,只搂着人,一点点品尝鉴析那双唇的滋味。
两人即便是接吻也多是在那床榻之上,齐瞻月内心羞怯又沉迷其中,手也不知放何处,脚底更是有踩若棉花般地发软。
她意乱情迷还不懂在这亲密旖旎中去换气,赵静听到她都快喘不过气了,才强忍着心中的念头,松开了她人。
齐瞻月脸颊好似被日光晒得通红,嘴角莹莹一片,赵靖目不转睛看着她,极其自然就擡手替她擦去。
清新的空气钻入肺中,齐瞻月慢慢恢复了神智,被他这般擦去那嘴角两人的津液,只觉得更是难为情,略撇开脸躲着,嘴里已有些小女儿家的嗔怪。
“青天白日,皇上……皇上便就这般喜欢……吗?”
他虽不言,可齐瞻月早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品出了情意二字,她本以为皇帝遣退众人是要训她。却不想是为了……为了吻她。
她虽因羞怯有些埋怨,可却不敢论是皇帝情急,但即便换了说辞,也说不出皇帝喜欢她这样的话。
而赵靖如何听不懂,也觉得自己这样情不自禁惹她笑话,听到她的言语,干咳一声,张嘴就是否认。
“朕瞧是你自恋,朕何时说过喜欢你。”
打死不认,好在他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自己这话说得正色,只怕齐瞻月当了真。
可这次,齐瞻月既没有故意暗怼般“哦”一声表达不信,也没有听到他言不喜欢而伤情。
低了会儿头,擡起来,倒是神色如常,轻声对他说到。
“皇上,这里日头晒,可别中暑了,臣妾陪您回去。”
乖巧得很,赵靖从自己的胡言中放下心来,牵起她的手往宫室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