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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华站在芳草堂院子里,对着内堂门帘行了礼,转身欲走。
这时从内堂推门而出一个妇人。
这妇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头上戴着赤金攒珠钗,项上带着红宝项圈,身上穿着红色长褂,下着飞蝠绣花裙。时下流行珠绣,大部分京城妇人都会着各式珠绣花朵的衣服,相比之下这妇人衣着并不算十分华丽,但从头饰项圈能看出这妇人有些资产。
妇人肤色极白,唇色殷红,与沈妙华那种没有气色的白不同,这妇人的皮肤白中有莹莹之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好气色。正是沈妙华叔父沈长涛之妻李氏。
李氏刚从婆母白氏房里出来,脸上讪讪。婆母素来不喜自己,这些年少有来往,侄女出嫁自己这个叔母自然帮衬,今日虽是大喜不宜动怒,婆母也没有什幺好脸色。这婆母...
李氏心里颇有怨言。但毕竟书香门第出身,自是规矩备至。
好不容易敷衍了婆母出门,擡头正看见转身欲走的沈妙华。
“是妙华吗?”李氏招呼着。
闻言沈妙华转身看到这妇人,缓了一会认出这妇人正是叔母李氏。原地拘了一礼,唤一声“叔母。”
李氏看着眼前女孩瘦弱的好像来阵风就能吹到的身影,心里也是暗叹,没个庇护的人还要在这样的婆母手下讨生活......
但面上却没显现出来。
知道了沈妙华的来因,引着沈妙华进了内堂。
婆子们掀开门帘,映入眼帘一块楠木屏风。两面刻花,对着门这面缠枝芙蓉花,另一面刻小朵花卉及石榴纹。
转过屏风,走了几步,来到床前。这是一张沉香木雕花的床,床上侧卧着的正是国公夫人白氏,白氏戴一块镶着翡翠的抹额,上身穿着绣有松鹤延年纹样的褂子,下身被水色锦被盖住,看不见穿着。床畔一张锦凳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这妇人是王氏。王氏是沈宏前夫人所出子沈长海的妻子,今日前来是帮衬操办沈妙华婚事的。
白氏看着沈妙华走过来,点点头,说道“这是你伯母王氏,见过吧”。
沈妙华拘礼,叫着“伯母”。
各自落座不言。
王氏点点头,夸了几句沈妙华漂亮大方,说了几句婆母养育不易。
李氏是随着沈妙华进来的,已经寒暄了一阵,又坐了回去。
白氏看着这个亭亭玉立一身嫁衣的女孩也颇有感慨,那个襁褓里的小人儿也要出嫁了,一瞬间也是百感交集。
沈妙华原来是想和祖母告别,但伯母叔母都在,一时胆怯说不出什幺话来,只坐着赔笑。
三个人又闲谈了一阵终于反应过来要把新嫁娘送回房。王氏李氏一起起身行礼,要跟沈妙华回房说些闺中之事。
拜别时,沈妙华还是忍不住,对着白氏就行跪拜大礼。
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沈妙华缓缓叩首到地,一次、两次、三次。眼中不自觉泪光闪烁,低低道:“祖母,华儿去了,祖母一定要爱惜自己身体。”
白香容忙使眼神给候妈妈示意扶着妙华到床边坐下,一双手紧紧抓住沈妙华的手。沈妙华擦了擦眼泪,但泪珠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大喜的日子,哭什幺,坏了运气”,白香容也伸出手给沈妙华擦泪。“以后,在夫家好好过日子,别再那幺娇纵,去吧,去梳妆吧...”
沈妙华瞬间又觉得心里酸涩,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由着王氏李氏拉着离去了。
盛国这边的规矩是新娘母亲给女儿盖上盖头,盖头上会有新娘母亲在四角中缝上金玉之物,意为“金玉良缘”。去到男方家中再由新郎摘下,金玉之物由女方后期收起同发丝放在一处,意为“良缘永驻”。
王氏和李氏各自谦让之后一人缝了两个角。
王氏是国公先夫人的儿媳,算起来与白氏并没有什幺血缘关系,但也称白氏一声“母亲”,随夫称夫生母为“娘”。先夫人去得早,坟冢在乡下老家。早些年国公去了,沈长海就提议父亲与生母合葬,但白香容坚决反对,不愿其他人和丈夫共葬。当时弄得很不愉快,于是沈长海也很少上门。
沈府一门,白氏所出一子战死,一子经商,先夫人之子几乎无人提及,做个教书先生。但谁家没有几起子腌臜之事,大事之上一家子还是一致的。像是沈妙华出嫁这事,前面现在就是伯父叔父在应酬,后面是伯母叔母帮着打理。她们平时上门少,沈妙华见得也少,但至少帮衬着不至于让自己的婚礼太过寒碜,沈妙华心里感激。
王氏边缝着手上的活计,边与李氏搭话。
“星华今年考秀才?”沈星华是沈长涛和李氏之子,只比沈妙华小一岁。沈长涛这些年从商,多有积蓄,听说最近捐了个官,沈长海也是依仗沈长涛的面子才在书院得了个先生,不然还在老家教私塾,于是沈长海这门对沈长涛一家很是尊重。
“已经考中秀才了,今年准备乡试”。李氏不咸不淡的回复。
此时的沈妙华已经盖着盖头坐在床边等着接亲,虽王氏李氏就在旁边聊天沈妙华也没有仔细的听。沈妙华只感受到五脏庙有些饥饿....
沈妙华这边伸手将盖头掀起一个小角来,小声呼唤正听着两人谈话的垂柳过来,悄声问到“几时了?”
垂柳回到,“还差一刻卯时。”
“垂柳,我饿了...”
垂柳闻言不禁噗嗤的笑,但又怕笑的声音太大打扰两位雅兴,还擡头看了一眼。然后悄默默从桌子上顺了一块糕点塞给了沈妙华。
沈妙华看着垂柳拿着的这块是红豆沙馅料的,嘟着嘴示意垂柳想吃一块莲蓉的,垂柳又偷摸摸的去换糕点还差点打翻了盘子。
沈妙华双手合十,做了个鬼脸,歉意又感谢地看着垂柳,接过莲蓉小点,盖着盖头开心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这边盖头被掀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沈妙华一瞬间眯起了眼睛,嘴巴里还叼着半块点心,脸颊也有些碎屑。
掀开盖头的正是伯母王氏,“呦,还偷摸吃上了?”王氏玩笑道。
沈妙华本就脸皮薄,生怕犯错所以悄默默的吃,听了这话心里不好受起来。
李氏这边,端过那盘点心递给沈妙华,“是了,我们妯娌聊天,忘了顾你了,你先吃点垫巴垫巴。”
沈妙华感激的看了李氏一眼,接过点心,却一看拿的是豆沙馅,心里暗暗叫苦但脸上却没显露,默默地吃了起来。
然后李氏就跟沈妙华说一些接亲流程。
婚礼前双方找算命师傅算过,卯时(相当于现代时间五点到七点)新娘子从东北方向出门,辰时(相当于现代时间七点到九点)拜堂,这两个时辰与新郎新娘八字正合宜,以后定会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大吉大利。
这边吃着说着,遥遥听到门口喧嚣唢呐喇叭之声传来,是萧家接亲队伍到了。
花开两支,各表一旁。
这边萧家的迎亲队伍,打头一人骑着红鬃马,正是新郎萧琛。
萧琛去年刚刚行过冠礼,今年就高中探花。高中那天榜下捉婿,容貌俊丽的萧琛更是抢手。只是萧家从小就与沈家指腹为婚,沈妙华父亲与萧琛父亲少年结识,约定之后定要再亲上加亲,在妻子尚未怀孕之时就定下了缘分。约定若都是男子就结为兄弟,一男一女就成婚。
所以即使沈家败落,萧家新贵,也不曾毁约践诺。
这些年来,沈府空有一个威武国公府的名头,其实内里早就衰败了。沈家之所以还在京城没有撤回老家,完全是因为白香容。白香容年少时也曾随着夫君征战,文武百官也会看她几分薄面。对待府里人怎样暂且不说,白香容不愧曾被人称“白娘娘”。
老国公去世之后,家里没有了老国公的饷银,朝廷倒是每月发些抚恤金。白香容缩减国公府的人员编制,减少花费,就这幺一手撑着沈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琛弱冠中了探花,便来沈府求娶。沈府支撑到现在也只有表面风光,且沈长涛求官之后想要接母亲去家中供养,沈妙华多少有些累赘,正好萧家求亲,就把刚过及笄之年的沈妙华嫁了过去。
到了萧府,萧琛翻身下马。
沈妙华没什幺兄弟,此时门店迎客的,是堂弟沈星华。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有新娘的兄弟前来堵门,稍加刁难一下新郎,让新郎知道求娶的艰难、以证明新娘的宝贵,让新郎更加珍惜。但沈府直接省了这一套。
沈星华身体健硕,肤色偏黑,英武中带着一点阴气。此时他作揖正迎萧琛。此时萧琛也正好回完礼,沈星华正好能看见萧琛的容貌。
同类向来相斥,尤其是对俊美异常的同类。
萧琛的一双眼生的极好,这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流连缱绻,卧蚕饱满,内里似有无尽柔情。形容俊美,但不是男生女相的俊美。萧琛身长八尺有余,体貌周正,整个人透出玉石一般的温润气质,只不过这双眼太过于出众,让人不自觉会将视觉的中心看向这双眼。
众丫鬟看客也在称赞,“姑爷长相真是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