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站在廊下,细密的雨丝让他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
他既没有惩罚玲珑的以下犯上,也没有责备龙葵的暴戾。叫住龙葵后,他只是冲身后的姜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带下去医治。
姜泰带着人上前擡走了奄奄一息的玲珑,只留下几个内侍远远地缀在龙阳身后。
姜泰暗自叹息,边走边想着:我是不是做错了呢?当初怎幺就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呢?
选她入宫是因为怜惜太子殿下,可如今倒叫感情融洽的兄妹两人有了隔阂。
小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也是心疼她的。要不还是向太子殿下谏言,送这个女人出宫吧。
龙阳的目光穿过雨丝,落在了被雨水浸得有些狼狈的龙葵身上,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呆楞的梓姜身上,后者连忙上前,将伞撑在龙葵头顶。
没有过多的话,见梓姜为她遮雨后,他转身便要离开。
“哥哥!”龙葵快跑上前要留住他,可是地面的水坑却让她一个踉跄后摔倒在地,手掌在粗硬地面的摩擦下冒出了血星子。
“哥哥!”
龙阳分明听到了,可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往前走,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处。
龙葵终于忍不住,抱着擦破了一大块皮的手掌在雨中泣不成声。
在锁妖塔受了无数次的伤,濒死一线也不是没有。
可龙葵就是觉得此刻手掌上的小小伤口让她疼进了骨髓,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掌狠命攥住,让她呼吸不能。
梓姜一手撑着伞,一手环住龙葵,哽咽道:“殿下,咱们回宫吧。您的衣裙都湿透了,要是染了风寒可怎幺办啊?”
“梓姜,哥哥他真的生气了。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不会的,太子殿下最是疼爱您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梓姜不知前情,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还是姜皇后的贴身内侍带了人来才将龙葵带回了紫英殿。
回宫后不久,姜皇后也匆匆赶来:“龙葵?怎幺在雨中淋了这幺久?你是要急死母后吗?你哥哥也真是的……”
话未说完,龙葵从床上坐了起来:“母后,你别怪哥哥,这一次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边说眼眶中的泪水边扑簌簌地落下。
“就算是你做得不对,可是那名宫女行为举止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皇后只听说了是宫女以下犯上,惹怒了龙葵:“我去跟你哥哥说,一家人哪里有什幺隔夜仇。更何况你这也不是什幺大事。”
“母后别走,您陪我一会吧。”
姜皇后将纤弱的女儿抱进怀里,像小时候她每每哭闹不肯睡觉一样拍着她的背轻哄:“母后在你身边呢,乖乖睡吧。”
多日未眠,龙葵已经太累了。
此刻在母亲的关怀下,她终于稍稍放松心神沉沉睡去。
“梓姜,炭盆烧热一点,别让你家殿下染了风寒。”姜皇后低声吩咐了几句,带着身边的人径直去了景阳殿。
景阳殿偏殿中,御医正在看诊。
姜泰本想将人挪去宫人住的地方,再传唤专为宫人诊治的大夫来为玲珑诊治,可龙阳大手一挥就让玲珑安置在偏殿,顺带叫了御医前来。
按理说这幺做应该是很看重玲珑了,可是自从把人带回来,他又一眼也没来瞧过。
这下就连姜泰也有些吃不准龙阳的心思了。
闻听皇后驾临,姜泰连忙抛下思绪,出门将姜皇后迎了进来。
“太子呢?”
“回娘娘,太子殿下此刻在正殿批折子呢。”
姜皇后闻言往正殿寻去。
殿内,龙阳看似专注地批阅奏折,可是他手中的笔却半晌也不曾落下。
“龙阳,你和龙葵到底是如何了?难道非要我日夜为你们担忧吗?”
龙阳放下手中朱笔,上前将姜皇后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母后怎幺来了?”
“我再不来,你妹妹就要病死了!”姜皇后气到。
其实龙葵并没有姜皇后说的这幺严重,只是多日未眠,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才分外疲惫而已。
但对于无比关心她的人来说,从小宠大的娇娇女,看见她这幅模样自然痛心。
龙阳又何尝不心痛呢?
他多想现在就守在龙葵身边,而不是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批什幺该死的折子。
可是他不能。他已经陷在深渊难以逃离,又怎幺忍心让不染脏污的龙葵变得和他一样呢?
“您不必担心,我们什幺事情都没有。”
“你还要瞒我?你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玲珑就这幺对待你妹妹?你们是这世界上血脉相连的人啊,你怎幺忍心让她在雨里淋那幺久?”
龙阳嘴里发苦。
他如何忍心呢?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啊,她破一点点皮他都会无比心疼,那个什幺玲珑怎幺能和他的妹妹相提并论?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他自有惩治她的时候。
心中虽然如此想到,可他却不能对人言:“母后您回去吧,我会处理好的。”
“龙阳啊,母后也老了,你父皇走后我时常觉得精力不济。母后若是……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和你妹妹能好好的。”
“您放宽心,我们只是闹了别扭。此次北线凯旋后我就祭天即位,我会好好守护父皇留下的江山,也会好好保护您和妹妹的。”
“好好好,如此便好。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难免任性。我想着到时候也顺便给她择一门亲事,让她定下来或许就好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调皮的,可是自从嫁给了你父皇……”
姜皇后突然失声,拍了拍龙阳的手:“不说了不说了,我也累了,你去看看你妹妹吧。”
龙阳不忍拂她的意,恭顺地道:“是,我晚些时候就去。”
姜皇后走后,龙阳又回到了桌案前。
虽然烧了那些不能示人的画,可那幅吹笛图被他留下了,龙葵前次问他讨要,还没来得及给她送去。
龙阳摩挲着画中蓝衣少女的脸,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眉间却满是压抑的痛苦。
龙葵啊龙葵,从此以后就忘了哥哥吧,就把哥哥当成一个混蛋。哥哥只要能护你一世安稳就好。
临出门时,龙阳又变成那幅冷然的模样。
“殿下,咱们去哪?”姜泰问道。
“紫英殿吧。”
姜泰“唉”了一声,心中高兴,希望两位殿下能快点和好吧。不说其他,只说龙阳这段时日时时铁青着脸,饭食也不规律,底下的人也伺候得提心吊胆。
龙阳到紫英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因为怕龙葵着凉,梓姜在殿中放了盆炭火。
龙阳一进殿内就闻到了熟悉的熏香,配合着炭火带来的暖意,整个殿内都带着一股暖香。
梓姜就守在龙葵的榻旁,见到龙阳进来连忙起身行了个礼。
“她睡了多久了?可有喝过姜汤?”龙阳问道。
梓姜低声答:“回太子殿下,殿下回来喝了姜汤,又和娘娘说了会话后就睡到现在。”
“她回来后有说什幺吗?”
“并未说什幺,只是抱着以前没做完的香囊看了一会……”梓姜欲言又止。
“还有什幺?都说出来。”
“太子殿下,”梓姜跪倒在地低声道:“我们殿下是和您一起长大的,她的性子您最了解不过。今天若不是那个玲珑挑衅,殿下是绝不会出手伤人的。请您明察,不要怪罪我们殿下。”
她的性子他又岂会不了解?虽然她无端会了一些神异手段,性格也较以前变得有些不同,可到底还是他了解的那个龙葵。
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所以才知道,她认准的事情,她放在心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从前他只觉得她什幺样都是好的,可如今他倒盼望她真的是个娇娇女,能知难而退。
龙阳没有回答梓姜的话,而是道:“你先退下。”
梓姜看了看榻上熟睡的龙葵,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他进前一步走到榻前坐下,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温,确定她温度正常后又用指腹去描摩她的眉。
直到她的眉头轻轻蹙起,他才恋恋不舍地挪开手指。
再看她最后一眼吧,接下来他做的事可能会真正断绝她对他的依恋,此后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这幺看着她了。
龙阳在殿中呆了许久,出来以后只对梓姜扔下一句:“好好照顾你家殿下,不要告诉她孤来过。”
“殿下您不等我们殿下醒来吗?”
“不必了,孤还有朝务要处理。”
男人离开后,殿内龙葵挣开了眼,眼神分明一片清明,哪有半点熟睡的模样。
她五感超绝,龙阳的话全都落在了她的耳中。
她不禁陷入了茫然:哥哥藏在雨幕后面决绝的眼神,无情的话语无一不在昭示,她和他好像再也回不到以前亲密无间的时候了。
不!你只能更进一步,让哥哥只属于你!
就在龙葵陷入纠结困境的时候,心底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并且那声音正不断变得越来越响亮。
龙葵也在这声音中变得越来越坚定,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魅惑。
龙阳回到景阳殿时玲珑正好醒来。
他踏进偏殿就问道:“她何时能康复?”
御医张庭福身颤巍巍地答道:“回殿下,这位姑娘受了很重的内伤,需将养一月才可复原。”
“若孤给她用九花玉露丸呢?”
“若有此等药物辅助,这姑娘的伤不说全好,好个八成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药世间仅剩三枚,只用来疗内伤是否……”
龙阳摆摆手:“无妨。”这药不是为了玲珑而用,而是为了龙葵。
九花玉露丸服下之后,张庭在旁辅以针灸发散药力,不过一个半时辰玲珑就感觉身体大好。
听得是太子殿下给她用了世间仅剩三枚的神药,面上一片感动,当即表示要亲自跪谢太子殿下。
而龙阳正在寝殿等着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