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池彦跟林念恩看的第一部电影,可他对电影本身根本没印象,但对看电影那天记得很深。
在一起很久以后,他和林念恩去LA旅行,两人在一家rooftop电影院重温了这部电影,那时他拥有了足够的心力去欣赏影片,林念恩用脚踢他让他凑近点儿有话说,她指了指幕布说当年就是男女主正跳着这支舞的时候,她拉他走出的影院。
池彦听到不满可她眼睛却含着笑意,他亲她发顶,立刻say sorry。
是真心的抱歉,多年以后更加抱歉,因为认真看过之后他知道这是林念恩会非常喜欢的电影,而如果什幺东西对她有了意义,自然也对他有意义,这些年过去,他性格里掺进一些感性,会有一些迟到的遗憾升腾。
但林念恩一如从前握紧他的手,说当年按了暂停键之后现在能在电影的诞生地重新开始,好像更浪漫,“何况,身旁的人还是你。”
她眼神忽又流出狡黠,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这是那晚你送我的,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他喜欢这项链的名字。
那晚电影没看成,聊天聊得很多,火锅也吃得不少。两人衣服上熏得都是火锅味,林念恩受不了,想要赶紧回家洗漱换成干净衣服。
池彦那时让她等会儿下车,按了她前方置物箱的按钮,置物箱弹开,昏暗照明灯里出现一个经典薄荷绿的长方形盒子,他说原本是情人节礼物,但也充当一下电影没看成的道歉礼物。林念恩回去才知道这条项链的这个系列叫Lynn,还挺巧。
收到道歉礼物的三小时前,林念恩看着身旁的人为了不扫兴总是提供慢了一整拍的笑意,但根本不达眼底。
见到于绍之后,他被勾起来的记忆、事情,她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他的高中结束得草率,离开同窗、朋友的时刻又太过狼狈,被迫地由命运划下句点,她不敢想他该如何度过。
她没法不顾池彦的感受,就算他自己可以一直坐在这儿,可她不想,她牵他手走出了荧幕上正准备相爱的两个人的故事。
池彦不喜欢麻烦别人,讨厌欠人情,如果旁人考虑到他、想为他做一些什幺,他一定会拒绝,并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他喜欢林念恩,清楚知道林念恩不是什幺别人,可有些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包容的、关切的、爱护的、怜悯的眼神。
甚至他也不想绅士地说他没关系再牵她手回到座位上,他只是跟她说对不起,约会第一个项目就被他搞砸了。
两个人坐在影院走廊上,听得到背后的墙壁里泄漏出来的影片的声音,林念恩突然觉得场面有点儿滑稽,检票的工作人员肯定觉得他们很奇怪。
池彦问她怎幺会认识于绍。
林念恩沉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道:“同个高中的,认识不是很正常?”
池彦偏头看她,“他是我高中很好的朋友...我想说这世界太小…我都不知道...“
林念恩心中瞬间堆叠起酸涩的泡泡,泡泡咕噜咕噜着说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高一刚入学我课余进了记者站,想说可以有机会在学校里拍照片,但后面实在没意思就退掉了,那时候和于绍一起值班过几次,没讲过几句话,后来…”,林念恩看着眼前影院暗红色的装饰布景,记忆电光火石间闪现,原来她和于绍还说过一次话的,还有关身旁这人,她都差点要忘了。
“后来也没什幺交集,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池彦着实觉得太巧,“他还知道你名字,我都不知道你名字。”
林念恩哪里想到池彦会讲这样的话,笑了,“你知道会怎样?提前喜欢我?”
池彦认真思考了这问题,很犹豫,”说不准。“
林念恩想把他的脑袋揉成一颗海胆,她也这幺干了,就一下。
池彦背倚靠着墙壁,五花八门的电影海报落在眼底,小林老师给他上课,他偏头看她,林念恩离他又更近一点,说:“我觉得真正的朋友,那些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不是可怜,是挂念。”
池彦听得进去,能够理解,但自己还没过那一关,手腕藏在冬天外套衣袖里,什幺都看不出,但他还是下意识去扶正腕表,遮掩好下面的疤痕。
池彦不知道自己怎幺高考完的,有关那两天的记忆,准确地说,是那年五月到十月的记忆对他而言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
他当然知道他病了,身体掉了二十斤,每个夜晚安眠药前的失眠,中途醒来的头痛,频发性耳鸣,身体有时会剧烈疼痛无力,甚至严重时早上起来他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脸,走在人声鼎沸的校园里时一瞬间整个人会像被抽了真空,只能感觉到脚下机械的移动,听不到任何具体的声音,只有他一个行尸走肉。
可排除那些时刻,他又很正常。正常和不知道他的事的同学交流,正常锻炼身体,正常地在生活里喜怒哀乐。
妈妈留给自己好多东西,所有的受益人都是他,她临终前让他勇敢地走,律师说他的人生不会有后顾之忧。
可自己能吗?自己配这样正常地喜怒,配这样好好活着,配这样没有后顾之忧?
别人或许觉得他坚强,可他自知自己懦弱,窗帘遮盖得沉重,看不清天色和人的泪眼模糊,泪洇湿的是枕头,碎掉的是深夜的烟灰缸。
烟灰缸的玻璃渣结束了那个十月。
想起来那天的缘由,是因为秋日天气转凉,他回家拿些厚衣服回学校那边,而黑色卫衣外套里有一根dimo的狗毛,所有的一切就在短短一个月内都离他而去,真的没有dimo冲他摇尾巴转圈,没有妈妈在楼下打工作电话的声音传上来。
那段时间强撑着的所有情绪一瞬间瓦解,他有点恍惚,又开始掐自己,想验证一切到底是不是噩梦。
但家里不再有人让他醒来。
做好准备了吗?是想好了死掉?
梦里时间场景旋转的飞快,瞬间拨到了他在ICU里和妈妈的最后。
他忍住不流泪,他害怕她看着难受,他就紧紧握着妈妈的手,看她苍白着脸色,没有一点生气,头发因为做脑部手术全都剃光了包着白色的纱网。
“小彦,我当妈妈当的很好吧...当时生下你的时候....全世界..都不信我会是个好妈妈。”
池予很艰难地一句一句慢慢说着,“可我是,对吧。”
池彦又靠近了些,重重地点头,吸着鼻子颤抖着说,“你是,你当然是,你是最好的。”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眼泪流下来了,他想去擦,又不舍得放开她的手。
池予想帮他擦掉,他察觉到了,握着她的手擦着自己的眼泪,池予轻轻抚摸着池彦的脸庞,当年那幺一个小孩子转眼间就长成这幺优秀、这幺好的一个少年了。
“小彦…”池予轻轻皱了皱眉,她有话想说。
“妈,你说。”池彦又靠近冰冷的手术床,听她讲话。
“帮我看着你爸,行吗。”池予流泪了。
池彦泪水又重新在眼眶里积蓄,他没说话。
池予捏了捏池彦的手,“别怨他...他当年…你只当帮我, 帮我看着他…”,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很艰难地说着。
池彦整个身子颤抖着,他最终是点了点头。
池予看见池彦的点头,泪又多了,她合上眼,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池彦轻轻帮她擦掉那些泪,又用湿润的手指去碰了碰她苍白的嘴唇,想让那里看起来红一些、健康一些。
“妈,别哭了...我会帮你看着他醒过来,你也要好起来好不好。”
“妈,睁开眼行吗,我想再和你说会话。”池彦祈求。
池予慢慢睁开眼睛,她对池彦说想喝医院楼下卖的粥,问他能帮她买吗。
池彦眼泪掉个不停,他猛地摇摇头,“妈,明天再喝,明天我给你买。”
池予想要假装不乐意,但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痛苦,她轻声说“求求你啦…我儿子...最好了”。
池彦失声痛哭,“那你要等我,我给你买热的来,你要等我。”他不断重复着。
池予艰难地笑笑,轻轻点点头。
“好好生活,小彦。”
池彦泪流不止。
她挣开他的手,努力地摆了摆。
池彦快速走出去,拐角是要等一会的电梯,他看也没看一眼,他推开安全门,想走安全通道的瞬间,就看到几个医生冲进池予在的手术室。
他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他在安全通道里撕心裂肺地哭泣,巨大的悲伤把他彻底淹死了。
可妈妈在喊自己名字,让自己醒来。
“好好生活,小彦。”
“小彦。”
“小彦。”
再睁开眼睛,舅舅流着眼泪,喊自己的名字,而自己做了蠢事。
那就再活一次,好好生活。
这个世界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池彦擡起头又望去身边人的眼睛,他看到、听到林念恩继续说,“但是呢,池彦,我永远站你这边儿,你做什幺选择,你做什幺,我都会支持你。”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眼里流出来的满满都是对他所有的心意和喜欢,还夹杂着其实他并没有弄明白的那些很浓重的信任和依赖。
第一次约会这天,她说她永远站在他这边,认真的好像在念誓词。
他某天对她念誓词,【我从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想到这天,林念恩,听起来是不是像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