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认识的那个“季哥哥”,无论是从前读了她那幺多、那幺多冗长的信,还是后来听她说了那幺多无趣的话,都从未有过哪怕一丝敷衍。
说是受人之托,可有谁会在信里为了她一句“想知晓天玄草木”,便在每一封信中都同她说上一样,仔仔细细,直到连那洞府门口的挂剑草也写了三次?
初上山时,她惦记着季哥哥、贪恋人世繁华,闻朝便总是一副颇有微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明月楼上,他特意来寻她,站在灯火澜珊处垂眸一笑,醉酒后,又急着想要同她一处,被她拒绝就再未多言;后来回山,他倒是不再催她勤修苦练,却总试探她对伍子昭、对青言的心意,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挂剑而去的心思——
无数曾经她无法读懂的回复、于他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还有从不曾想明白、也不曾去想的举动,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了答案:
他对她有情。
他是真的想要同她在一起。
洛水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她确实哭了,也笑了,捧着信纸抽抽嗒嗒地笑得像个傻的,手中的信纸都沾湿了,字迹洇糊成一团,仿佛此时混乱的心境。
她痴痴站了许久,半晌,方才回过点神,想去找他。
可刚要动身,脑中忽就闪过一线清明:
他为什幺要选在这时候将信给她?方才那句下山再打开匣子,又是什幺意思?细思起来,这些话简直——简直像是要与她永不复见!
……
闻朝垂眸盘坐室中,分魂平悬于膝上。
承剑至今,这柄剑早已与他魂识相通。感他失落茫然心意,剑身上黑芒涟漪般波动不绝,低鸣隐隐。
三更已过,那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方才送她出门,在她坚持拒绝的目光中停下脚步,他就有了些预感:
正如那朵修途中偶遇的墨兰,惊鸿一瞥之下,怜爱顿生,从此徘徊不去。
既不忍攀折,亦不可能就此伫立空谷成石,从此相伴相生,于是只能想尽办法,妄图替她遮风挡雨。
可惜无论如何,都只是一时的缘分。
她到底还是要离开。
他早就知道,她是属于红尘世间的,说是天生多情也好,心思芜杂也罢,总归是自由自在的,亦是快乐的。
是他着相了,总想拘着她,拘在山中。
现如今,无论是她,还是自己,皆已作出了决定来,也算了却心愿,可重新各自向前——
一切皆是顺其自然。
……可为何还是意难平?
闻朝屈指,攥紧膝头,默默品味胸口这近乎灼烧的钝痛,将之一点一点抚平,压下。
他想,从今往后,这条路大约只能是他一个人走下去了,其实也无妨,不过是同从前一般。
这样想着,他弹了弹手中的剑,剑身轻颤,仿佛应和。
就在这时,他忽就心下一动。
外头依稀隐约传来什幺动静,好似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滂沱大雨中,那一点声音飘忽得仿佛来自他的幻觉。
分魂倏然入体。
他猛地起身,掠过苍苔小径,推门出去——
她正垂头丧气地站着,浑身上下皆被浇透了。听到动静擡眼望来,目尽怔然,纵使大雨滂沱,面上涕泗横流的痕迹依旧一清二楚。
闻朝怔住。
“不要走!”她冲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袖,面色惊惶,“我不要的!不、不是的……季哥哥!”
她说得模糊,可闻朝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想走,想让他不要赶她走。
他正想开口安慰,却见她越来越急,最后被自己颠三倒四、口齿不清的话语气得大哭起来,配上她皱成一团的脸,简直像只落了水又被线球绕得乱七八糟的猫。
太狼狈了。
闻朝喉底微痒,忍不住咳了声。
声音不大,可其中笑意着实明显。
于是原本惶然凄冷的雨夜忽就死寂了一瞬。
他下意识想要道歉,立刻就被扑上来的身影堵了嘴,狠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