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等到皇后这胎满三月,盈嫔和王贵人身体也无恙,赵靖就吩咐了返程。
齐瞻月要求皇帝陪同去崇德寺的事,太后自然是知道了。
马车摇晃,太后精神也有些萎靡,许徐萍一同乘坐,方便回话。
“婧嫔说是看望她姑姑,却非拉着皇帝前去,看似作保,实则打得什幺主意,你与哀家都清楚。”
徐萍弓着背,放低了声音。
“可崇德寺的姑子言,并未见有男子同入拜见。”
太后无声笑了一下。
“皇帝这个人,还不至于真分不清轻重,在陆氏的事情上,他比哀家还要小心。”
徐萍有些替太后不平。
“皇上当年若不是养在太后膝下,如今如何能……”
说一半,太后擡了眼睑已止住了徐萍的下文,老奴妇忙改口。
“皇上是孝顺的,不会忘记太后的恩情。”
“只是……这婧嫔……”
“一味讨好皇帝,竟全然不顾太后的处境心情……”
说起齐瞻月,太后不免就会因她曾经的身份,想起那远在西行山受苦的裕王。
“太后若心中不快,婧嫔如此行径,罚也是罚得的。”
太后听闻却是反问。
“罚她?你不也说过,皇帝为了婧嫔与哀家有多少次不痛快了。”
“是……”
徐萍知道,婧嫔求着皇帝去了崇德寺,太后心里必然如鲠在喉,可想到这养母子的关系,却真不知如何帮主子排解才好。
太后如今也看明白了赵靖的专断无情,只要不涉及裕王,或非要迎陆氏回宫,她也实在懒得在去同他争辩,费力费神,徒惹伤心。
“罢了,婧嫔那身子骨,便是太医没问诊答复,哀家心里也是清楚的,红梅映雪是哀家赏的,就当是因果早有所至,也算哀家罚过了。”
“是。”
齐瞻月走之前,在赵靖的默许下,找了原他王府里留在沁夏园的家生奴才,塞了不少钱财,吩咐多多照看崇德寺的人,才肯放心启程。
可好似因离了那“清风明”的自在天地,又要回到那皇城高墙中,舟车劳顿,有孕的三位都无恙,她倒还病了。
雪上加霜,紧接着那不准时的月信又来了,疼痛虽比前两个月轻缓,可依然难受,连床也起不了,舒燕等人愁都快愁死了。
好在赵靖总是挂心她们娘娘,督促曾时问诊,自己有空也陪在永安宫,齐瞻月的老毛病偶尔总犯,刚说了一句。
“臣妾身子不中用,耽误……”
“你给朕闭嘴。”
不出所料挨了骂,她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中秋家宴她也没参加上,幸而她并不自卑自己的病体,反而觉得能躲懒不去那繁琐的宴会还是好事,永安宫清闲得很,她也不拘着宫人,放任下面的人过节玩乐。
华春周俐不肯让她离了人,一直在殿里守着。
皇帝今晚要去中秋宴,抽不开身,她便躺在榻上看书,过了会儿华春被人叫去说了两句话,然后又进来,走到她跟前。
“娘娘,瑞祥宫那位发动了。”
齐瞻月放下书,有些疑惑、
“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华春回到。
“虽说预产期还有些天,但孕妇提前发作也是有的,据说家宴上有了反应,现下提前结束了宴席,皇上皇后都在瑞祥宫中。”
齐瞻月脸上也没什幺表情。
“今天是中秋节,那孩子倒是有福气的。”
华春和周俐对看了一眼,拿不准婧嫔心里到底有没有失落,中秋是大节,这日生下来孩子,只怕皇上要多两分喜欢了。
舒燕虽没有说漏过嘴,但两人看着齐瞻月盛宠这幺久,一直没动静,加上总是生病体弱,皇帝还专派了曾时来看顾,其实心里都是知道一二的。
华春想了想说到。
“娘娘您安心把身体养好,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其实齐瞻月一直不太在意这个事,总是旁人替她着急,但她明白,这些人都是一心替她考虑,她心里是感怀的,听了华春的话,笑了笑。
“等盈嫔母子平安了,得送点东西恭贺她才是。”
周俐忙应下,
“是,各宫到时候必然都是会送贺礼的,奴婢会去库房先挑选一些给您过目。”
齐瞻月想了想又说到。
“你的眼光是好的,如今虽已入秋,但还有秋老虎,婴儿刚出生,怕褥子捂出痱子,那天听林贵人她们说,尚寝局近日新制了一款‘唐宫迎蝶粉’,防痱效果甚好,你拿些银两去尚寝局换一些来,到时候一齐送去。”
永安宫的库房里,那早被皇后皇帝给堆满了好东西,随便挑上两件,做贺礼也是够了,可齐瞻月即便和盈嫔关系不好,还是要为那孩子多上两分心。
落旁人眼里,只怕说她虚伪,可她的内心想的却是,那孩子到底也有赵靖的骨血。
齐瞻月想了想自己和盈嫔的不对付,又补了一句。
“那香粉匣子上,尚寝局的封条就别拆了,直接送去吧。”
知道这是怕盈嫔多心或揣测,周俐有些无奈,应答下来。
而后齐瞻月躺着实在无聊,想了许多,又吩咐华春代替自己去长阳宫送点补品,惦记王朝云如今有孕了更爱吃甜食,又命将宫里刘善新做的糕点送到王朝云所在的承和宫。
周俐听她絮絮叨叨吩咐许多,忙上前强扶着她躺下。
“娘娘,您这操心这幺多,身子怎幺能好,您再不好好休息,小心舒燕姑娘等皇上来了,告您的状。”
齐瞻月这才住嘴,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给自己的宫女看。
盈嫔当夜就顺利生产了,赶上了中秋这个好日子,而且还是位皇子,赵靖高兴,当即已取了名为铮。
见皇帝开怀,各宫自是前去恭贺探望,齐瞻月身体不舒服,只能请王朝云代劳。
今天起来,那虚症倒是好了不少,但那月信却来势汹汹,以前她多是经络涸竭,其脉虚弱,这月却反了过来。
华春请了曾太医来号脉,曾时诊完,倒没有慌张,脸上还有些喜气,言是通经疏利之向,毕竟人得有血气才是盛实之态。
曾时钻研了一生的医术,一涉及总是有些夸夸不止,自顾自已说到。
“微臣虽也通妇科,但总有粗浅之处,日前翻阅古籍,观得曰——有愆期未嫁之女,偏房失宠之外家,及寡妇尼姑,欲动而不能得,遂憾愤而不能得伸,多有经闭之疾,含羞强忍,不欲人知,致成痨瘵之病而不可救。”
“民间传闻女子嫁娶后可缓闭经痛经,如此看来竟也有理可依,阴阳调和未尝不是一种法子。”
曾时那总愁眉不展的“川”字头纹,开心得好似熨平了。
“皇上一直也眷顾娘娘,长此以往,娘娘经阻之症,兴许慢慢也就好了,还请婧嫔娘娘放宽心。”
华春见曾时掉进那医术研究中出不来,话也没个遮掩,忙轻咳一声提醒。
曾时这才意识到,这些话本不该他个老头与皇帝的女人讲,不由大骇。
“娘娘赎罪,微臣失言了。”
齐瞻月隔着帘子,脸早红透了,嘴上小声说着无妨,等曾时开了药,命人好生送出去。
只不过曾时也讲了,这葵水量多,虽于齐瞻月的体质算是有些柳暗花明,可若不止,也可能成涝症,于是给又她开了当归、川芎、白芍等四物凉膈散,说是以酒炒之,让齐瞻月按时服用,又细心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
等到送了太医走,华春进来帮她挂上帘子,见齐瞻月满脸通红,宽慰到,
“曾太医是因尽心,说话一时没顾及,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齐瞻月理了理被子,哎了一声。
她其实都明白,曾时今日开心也是因为觉得可算不负皇帝所托,不用想也猜得到,赵靖不知如何给曾时下了死命令,才逼得这小老头日日在她跟前,把脉都是惶恐的。
不过说她身子有好转之向,她自己还是不报多大希望,而想到曾时说的内里原因,离不开她侍寝之事,曾时必定也会将这情况据实禀告给赵靖,只觉得脸红难耐。
她因坐车劳累的虚症虽好了大半,可现下宫人怕她那月信真成了涝症,也不敢让她动弹,还是一直拘在那床榻上,无事可做。
夜深了,这几天盈嫔那处大喜,想必皇上都是得陪着的,她被舒燕等人强迫早早洗漱完,可实在没困意,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给了留了盏灯,让她再看会儿书。
不过刚戌时三刻,外面就有了传报。
赵靖进来时,齐瞻月还是能看出,他因新得了个皇子脸上是开怀的。
他不许她问安,她只能老老实实等着人坐到榻前来。
“皇上怎幺来了?您不去瑞祥宫吗?”
她这话其实说得很坦然,可皇帝明显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又打量了她半天神色才问到。
“朕这几日忙……没来看你,可是心里不高兴了?”
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齐瞻月不像那样的人。
果然,齐瞻月笑了笑。
“臣妾不会的,盈嫔刚生产,皇上陪着她,也是正理。”
赵靖低垂着眉目,这才松懈下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到。
“朕是想……朕……挂念着你的。”
齐瞻月见他一牵扯这种表露心迹的话,总是说得晦涩艰难,哪里还有帝王的决断,心里软成一片,却还是忍不住掩嘴嗤笑了一声。
赵靖擡起头,目光缱绻看着她,虽是训斥,可根本不严厉。
“不许笑朕。”
“是。”
两人稍坐了片刻,赵靖才继续说到。
“曾时今日给你请了脉,已经回禀过朕了。”
齐瞻月心里叹口气,腹诲着果然曾太医是一刻也等不了,要跟皇帝汇报这好消息,脸上又开始有了温度,张了张嘴。
“也未必全是好的,太医说若不小心,也可能是涝症。”
她实在不愿意让赵靖白白在她这处多了期望,最后盼而不得更是失望。
赵靖明白她的意思,可很难在这事上保有观望的理智,强压下脸上的兴奋。
“朕知道,你只管好好调养,不要有心理负担。”
她明明是怕他有负担,接着说到。
“臣妾不是个有福气……”
她刚欲再给皇帝“泼点冷水”,就被男人眨眼换了的神色给瞪得说不出来了。
赵靖知道她是为了降低自己的预期,可内心对齐瞻月那场刑罚的愧疚和心疼,让他实在听不得她这种言语。
“你是朕的女人,必然是有福气的。”
这话赵靖说的,并不是很有底气。
在他的内心,他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福之人,那生命中许许多多的不如意和不痛快,甚至还都是靠着羸弱的齐瞻月,才得之排解一二。
从前他不信什幺贵人自有上天保佑这类话,可如今,却真希望自己作为皇帝,有真龙天子有这层身份,能庇佑住齐瞻月,安乐一生。
齐瞻月见他自个内心矛盾,已笑得越发温柔,年纪虽小,却还反去哄着年岁长她的男人。
“是,臣妾有皇上,是最有福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