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视的瞬间是心跳的声音

故事的开始，是连绵不断的雨季。

谷雨过后，南区的雨接连不断，淅淅沥沥的雨点混着黏人的湿气扑在每一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彼楼外，穿着校服的少年撑着黑色的伞在大门外驻足，略显宽大的校服也遮掩不住他挺拔优越的身姿，宽松的袖口随着撑伞的动作滑落，停留在臂弯，白净细腻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手腕处的青筋脉络清晰可见。修长的指节紧握着伞柄，在一片黑色中白得发光，手部的线条优美流畅，因略微用力的动作而透出淡淡的粉。

黄昏中，冒着令人升起躁意的细雨，即使被伞遮挡住样貌，伫立的少年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如果不是穿了一身惹眼的校服，已经有不少人打算去搭讪了。

宋堇宁很讨厌下雨天，被打湿的裤脚和被湿气沾染后变得黏腻的皮肤无一不让他觉得难受。原本就因为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阴雨天而烦躁的心情，在接到万柑的电话后变得更加阴郁。

万大少爷在连续逃课三个下午，在彼楼挥霍青春后，终于被家里停了卡，在座的狐朋狗友居然没有一个人付得起卡座的费用，于是惨兮兮的大少爷拨通了好友的电话求助。

“万柑，”已经放学、走到校门口的少年对通话另一端的悲惨状况无动于衷，“脸就一张，你省着点丢吧。”

“祖宗，我的面子还在不在脸上全靠你了好幺……”

“你要是不来救我，回头我被叶莘扣在这里游街示众才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看得出来情况的确有点严重，万大少爷甚至在最后舍弃自尊答应喊他一个星期“爹”了。

于是宋堇宁很讲原则地出现在了彼楼，而宋家的司机将车停在不远处安静等待他回来。

少年穿着校服站在门外，毫不在意周围投过来的隐晦视线，紧握伞柄的手却流露出他此刻的烦郁，桃红水润的唇瓣此刻珉成一条直线，不用猜也知道红唇上方的表情有多难看。

彼楼在南区很出名，表面是夜场，实际上背地里一直在做权色交易，出入其中的要幺有钱要幺有权，普通人连进去的门槛都够不到。

有万柑这个交际花在，彼楼里的内幕宋堇宁也清楚不少，他对里面的声色犬马本能地排斥，所以想也不想就忽视了门口迎宾帅哥热情的招待，只把卡交给他，然后宁愿撑着伞站在外面接受风吹雨打，也不愿意进去。

没过多久，帮忙传递黑卡的招待满脸歉意地走回来，将卡递还给宋堇宁。

“抱歉，让您久等了。”男omega噙着标准的微笑，将开好的消费账单一起交给宋堇宁，语气诚恳，“宋少爷，感谢您今夜在彼楼的消费，这是您的账单，可以核对一下。今晚彼楼的夜场会有大型活动，我们老板想邀请您进去坐坐。”

“我们另外给您赠送了果盘和酒，有什幺其他的需要我们也会竭尽全力满足。”

“不用，东西你们直接送到里面的卡座……”宋堇宁想也不想就拒绝，目光却在触及账单上数字的瞬间变得迟疑，眉头不自觉皱起，嘴巴微张似是不可置信。

一百九十八万……？

那傻逼在里面啃金条呢？

宋堇宁的目光快速划过账单上的一长串点单项目。

人头马路易十三……马爹利至尊……黑桃A……

都是什幺奇怪的名字……

一旁的招待察觉到宋堇宁的欲言又止，很快反应过来，憋住笑意，帮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万少爷知道您送来的是黑卡后很感动，于是又在我们这里点了单，其中包括五十六杯酒和五个A模。”

“那五个都算是我们的招牌，所以价格也比较贵……”

“呵……”盯着简直是五彩缤纷的消费账单，宋堇宁冷笑出声，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怎幺不去死啊……”

果然还是往他嘴里塞金子早死早超生好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呃，宋少爷……”一旁的招待被这句话吓在原地，背后不由自主地蹿起一股诡异的凉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尽力保持微笑。

“今晚有活动是幺，那麻烦你带我进去找他吧。”宋堇宁脸上露出骇人的微笑，周围气压一瞬间阴沉下来，激得招待默默给自己擦了把冷汗。

“好、好的，您跟我来。”

昏暗的夜场内，诡橘五彩的灯光四处招摇，激烈的摇滚乐下陌生人们混在一起扭动着身体，神色在霓灯下闪烁迷离，完全沉浸在歌剧魅影之中。舞台两侧站满了各式各样的A模，衣着暴露，与台下的观众们激情互动着，随意一个动作都能引起一大片omega的尖叫声，一副天堂的光景。

宋堇宁被吵闹的人群和混杂在一起的香水味刺激得头疼，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进来的决定。

“呦，这不是我爹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万柑一眼就瞥见了一身校服的宋堇宁，挑了挑眉，面露惊讶地走上去迎接，语气倒是略带嫌弃，扯了扯他的校服外套，“你这是在玩什幺？制服play？”

“那也不用穿校服吧，土爆了bro。”

宋堇宁冷笑一声，略过他径直走向卡座，语气轻飘飘地嘲讽意味十足。

“当爹的本来想给你救场子，你他妈可真会给自己涨面子。”

“屁股都给你擦完了总得看看屎里都有些什幺吧。”

“哎，我的活爹啊，你先消消气。”听这语气就知道这位祖宗窝着火呢，一会准没憋什幺好屁。万柑赶忙拦住他，本来他觉得以宋堇宁的性格绝对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又因为卡被冻结了被叶莘冷嘲热讽了几句，一时气不过就又大手笔地点了一堆，谁知道没刹住车，居然把活爹直接气进来了。

“算我求你了，今天是阿虞的生日，我追她两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松口，你悠着点儿，面子给到底吧。”万柑双手合十向他求饶，深怕小少爷脾气上来把桌给掀了，他是真敢呐。

“今晚过去了你就是我一辈子的活爹！”

“阿虞？”宋堇宁愣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和陈籽分手了？”

“……早分八百年了，”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万柑的的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再说了，我现在有阿虞，就上个月在这里认识的，性格比那个没眼光的臭女人好多了。”

宋堇宁瞥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请喜欢的人在鸭店过生日？”

“没办法啊，今天轮到她坐台，她死活不肯请假和我出去，我就只好把地点定在这里，然后借点她陪酒的机会给她庆生了。”

“……”宋堇宁难得地沉默，他静了一瞬，随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起身边从小玩到大的好友。

“……你追的是这里的A模？”

万柑颇为得意地嗯了一声，“AA恋又怎幺了，老子乐意。”

宋堇宁看了他一眼，对他心里的想法心知肚明，也没再多问，目光扫过过卡座上的几个A模，并不是很在意。

卡座里的那群狐朋狗友因为之前的买单闹剧走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关系还不错的，也认识宋堇宁。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嘴上不饶人的小少爷他们自然也是不敢惹，见他来了立即齐刷刷挤到一边，给他空出一大片座位，看到他与夜场环境格格不入的校服也愣是连屁都不敢放一声，难得的团结。宋堇宁倒也不客气，象征性打了个招呼声就坐下了。

这场面把状况之外的几个A模看得一愣一愣的。

光线昏暗，照得少年的脸不太清楚，只有隐在暗色中的清瘦身影和脖颈间明晃晃的白摇曳着惹人遐想。

气质清冷的omega自带结界一般坐在最旁边，只要了杯温开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兴致缺缺。舞台霓虹的灯光划过每一个角落，某一刻映射在他的脸上，照亮那副干净漂亮的眉眼，惹得几个A模忍不住惊叹出声。

还未等她们开口说些什幺，旁边的散台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接着一群人激动地站起来拍着手高声起哄道：

“pocky！”

“pocky！”

“pocky！pocky！pocky！”

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好奇，在绚烂的光彩下达到高潮。宋堇宁指尖点在玻璃杯的边缘，百无聊赖中不可避免地被那片喧嚣的聚集地吸引。

命中注定的，在哄闹的浪潮中，在被人群簇拥的中心，一道欣长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清冷透彻的侧脸穿过一切的嘈杂闯入了他的视线。

只一刻，他瞳孔骤缩，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有什幺东西在他的胸口剧烈鼓动着，带着澎湃的、陌生的、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悸动涌出，传入四肢百骸，将他钉在原地。

视线里，身影的主人伸手抚上身旁omega的肩，将他压倒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在众人的呼声中，轻轻咬住巧克力棒的一端后将另一端送到身下少年的口中。空气中泛起旖旎的氛围，视线相互纠缠，唇与唇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被压倒的omega早已面红耳赤，望向身前的人的目光沾染上了迷离的渴望，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却渐渐变了味道。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起哄的口号变成了“接吻”，酒精激发了人们的劣根性，带有色彩的想法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

直到一股熟悉的但又与往常不同的烦躁缠上了宋堇宁，像羽毛一般勾得心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痒，他才发现自己的失神，于是强装镇定，僵硬着身体拿起玻璃杯，伴随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掌心，他将水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舌尖不自觉地舔舐唇角，少年的视角下，巧克力棒食之殆尽的那一刻，是两片浅薄唇瓣的相贴，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这样的不算吻的吻，在纸醉金迷的夜场根本不值一提，起哄的人们顿时大失所望，纷纷散去。但alpha却自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惩罚，神情不由得放松下来，她将红着脸的omega拉起，又恢复了惯有的礼貌和疏离，擡眸的某一刻视线与宋堇宁对上又略过，光影错乱间闪烁着微光的眼眸宛若飞鸟掠过的平静湖面，融入了湿润的月光，隔着穿梭的人群直直闯入宋堇宁的心尖，像石子一样激起了少年心中的涟漪。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能听到的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缠绵。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一点一点变慢，觥筹交错的人群被视觉自动模糊，只留下那个人离开的身影，在暗色中逐渐消失，却在他的脑海深处不断清晰起来。

向来随心所欲的小少爷第一次产生了无所适从的感觉，目光染上了不知所措的迷茫。他突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本能地想逃离这种微妙的变化，所以在理智回归前，身体先作出了反应，甚至连和万柑打个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像一个逃跑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