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闷闷待字闺中

六月的伏天,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庭院天井下头的太平缸中贮满了雨水,朵朵菡萏正亭立于精巧的碧叶间,漂荡荡浮在水上,恰似节时江边供人观赏的花灯。只可惜,这花灯却是航不出一隅之地的,仅能困在崔家的宅子里打转。

“没趣儿。”少女纤指轻点水面,勾起丝丝涟漪:“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约好了这时节泛舟湖上,若棠却不来了,初夏尚不如严冬好过……”

遥想去岁年尾,她与若棠姐姐结伴登临西山,踏雪寻梅,赏景罢后还共绘了一幅消寒图。从冬至到春分,一整个冬日无所不乐,当真好生快活。可眼下没了闺友,崔娥只能独自坐于院中望着日升日落,愁思难遣,顾影自怜。

“姑娘又说呆话了。”玉露端着茶盏过来,正巧听见她的怨声,习以为常宽慰道:“再过两月周姑娘便要出阁了,哪里还能像您似的玩乐?您若觉得没趣,待中秋过后大姑娘回来,家里就热闹了。”

提起长姐,崔娥果然打起了几分精神,可转念一想,眸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长姐向来不喜我这性子。”她轻叹一声,怅然道:“她见我四书账目皆毫无长进,定要恼的。”

如此这般有自知之明,这下弄得连玉露也不好接话了。为着自家姑娘好,她只得又老调重弹,放下茶盏正经规劝道:“既如此,姑娘就该多用些功夫才对。且说那算盘账目,熟能生巧,何以就成了天大的难事?姑娘若肯将画纸并棋子儿略放一放,再拿出做女工时的心思,百十篇诗文也早背成了,莫说本《论语》……”

玉露惯爱劝人上进,这一通念叨直把崔娥念得头昏脑胀。

“括哥儿要下学了,玉露,你快到外头迎一迎。”崔娥惹不得却躲得起,于是连忙唤道:“阿酥,来,趁这会儿天还亮堂,帮我多描些花样子!”

阿酥闻言嗳了一声,从后厨绕了出来。玉露眼见她俩相扶着上了楼,心也放下了大半,还以为姑娘终于听进去道理懂得在正事上用功了。然而甫一回房,崔娥便吩咐阿酥道:“后日你同我出门,咱们不去陈家的宴,转道去镜湖瞧瞧。”

阿酥听见前半句尚且松了口气,可听见后一句,当即面色为难道:“姑娘还是收收心罢!犹记得上回在知县老爷家……唉,若再去游湖,不知又惹出什幺乱子呢。”

崔娥忆及陈府之事,心中发虚,嘴上却理直气壮道:“分明是陈公子有错在先。他举止轻佻,处处留情,这才惹得那幺多小姐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难道他不该钟于我一人吗?”

陈公子与她素有婚约,男客女客分席而坐,他竟不守规矩绕过屏闱同女客们嬉戏调笑。崔娥怅然想,幸好当时她躲在角落处只瞧见了陈公子的衣摆,否则两人若对上眼,她怕是忍不住要哭的。

然而阿酥听闻此言,跺了跺脚,急得几乎要捂她的嘴:“姑娘!您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怎能逾越至此……”

崔娥不明白,她自认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为何还要说她逾矩?这些年来但凡陈府下帖,她十回有九回都躲着不去。平日里,她谨言慎行,处处避嫌,几乎从不提及陈公子的名姓,更甚少打听他的私事。窗户纸严严实实糊在眼前,唯有到了成亲那一日才能捅破。所以她只当与这个人并没有那层关系,竭力掩饰着做个迢迢而望的陌生人。

阿娘同她叮嘱过,莫要丢了女儿家的脸面。长姐是远近闻名的娴淑好女,珠玉在前,怀璧其后,她便也该如此赢得县里的好名声。

崔娥默默嗟叹,可惜陈公子似乎根本无意于她。因为她太过平平无奇,哪里都比不上同陈公子相谈甚欢的小姐们。可她并不想让崔家成为被退婚的一方。辱她事小,长姐和阿弟绝不能被耻笑,爹娘更不能在县衙里擡不起头。

“也罢。”

崔娥心烦意乱,决意要好生排解一番心口堵着的闷气。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且记着备好酒,我定要泛舟于镜湖之上,自斟自饮醉个半日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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