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生

洛水转身,稳稳叩首。

“弟子谨遵教诲。”

闻朝将她扶起,转而在她身边跪下,对着师祖同样行礼叩拜三次,朗声道:“师祖在上,徒孙不肖,心念杂芜,不堪为师。若有因果,罪责在我,乞请自扫门户,从此人间修行,偿还业障。”

“我心悦弟子洛水,愿与她永结同心之好,白首相知,百年不离,自此人间相伴,身魂相随,还请师祖成全。”

说完,他又叩首三次,然取出一只玄黑锦囊,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予我的信皆在锦囊之中了,还有婚书一封,斗胆求娶。”

“我身无长物,唯真心一颗,还请……洛水妹妹怜惜。”

……

回弟子居的路上,洛水脚步轻快,纵使行在雨中,踩在湿泞的地上,也轻快得像只燕子。

她于舌底将方才闻朝那些话,咀嚼了一遍又一遍,胸膛中的热意近乎满溢,心下一会儿甜蜜,一会儿羞恼。

她想,方才自己的反应当真是傻透了,又是哭又是笑的,全被他看了笑话。

她是真的开心,恨不能立刻跳起来,或者跑回去,抓着闻朝飞下山去,立马找到大师兄——好吧,他肯定不开心,大约还会酸得要命。

不过,他那什幺祭剑峰主肯定是当不了了,酸也没用,就勉强他当个小师妹之夫吧——也不对,她也不是小师妹了,那就只能带他回她老家。

她薄有家产,当个大小姐没问题,所以他就是大小姐之夫——要还不同意,就继续当他的护院去吧!

洛水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纵使脑中尽是荒谬,八字还没一撇,也足以让她乐不可支——

直到她看到了屋前的身影。

其人撑着柄碧青竹伞,薄红的衣摆逶迤在地,乌发及腰,朦朦胧胧的雨幕中,仿佛蘸水而开的山桃,占尽天地颜色。

闻得动静,那伞骨微微一晃,露出其下雪白的一张脸,薄唇冶艳,长发似水,盈盈一笑间,仿佛话本中走出来的狐妖山精,纵使蒙着眼,也要生夺了人的魂魄去。

洛水走近几步,刚要开口,却又想起了什幺似的,立刻住口。

他笑容愈盛:“直接说罢,这里不会有人听见的。”

于是洛水惊讶问他:“公子,你怎幺来了,还这个样子?不怕被人瞧见幺?”

她说着下意识张望了下,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公子噗嗤笑了:“如何又犯蠢?既然不会有人听见,自然也不会有人看见——你这没良心的,倒还真记得念着我。”

洛水闻言讪讪,生出几分心虚来。

“还不是你乱跑,还知道回来!”她分辩。

公子叹道:“确实忙乱了一阵,如今才总算有些头绪,倒是你,上回说是去散心,如今心情可好些了?”

“……好多了。”

公子面向她,停了一瞬。

明明隔着蒙眼的纱,可洛水还是觉得,对方正在仔细端详,“目光”在她嘴角处停得尤其久。

洛水立刻抿住了唇,隐隐有些不安。

她以为自己是心虚——她当真是高兴过了,这阵子满心都是伍子昭和闻朝的事,哪里还记得眼前这个?

对面莞尔。

“碰到了什幺好事,这般开心,不若同我好好说说?”他声音像是淋了雨的桃瓣,尾音带着点靡丽的艳与哑。

洛水没吭声。

其实真要论起来,面前这人同她处的时间最长,对她的根底一清二楚。

包括最初,也是他让自己去找闻朝的。

可莫名的,隔着五步远的距离,洛水就是不敢说这几日发生之事。

她直觉晓得,在公子看来,这些事情,同从前那些混乱的情事完全不同。

“怎幺了?”公子对她的窘迫恍然未觉,   “难道不是开心事?”

“……开心的。”

公子点头:“既然如此,便同我说说吧——若是累了不想说,便来我这里。”

洛水刚要点头,忽然记起这个鬼在她脑子里住得久了,总爱胡诌什幺“心意相通”——通不通她不晓得,反正她不知道他想什幺,可他确是从来都一清二楚她的想法。而得了身躯离开后,只要贴得近了,也是一样。

洛水僵住,那一下硬是点不下去。

她不动,公子也不催促,只叹了口气:“女大十八变,开始有秘密了,倒也正常——罢了,不想说就算了。”

洛水心下一松,这才觉出方才竟是额上冒出了汗来。

公子虽不说,但她还是知晓,他多半不太高兴。

洛水生出一点愧疚来,主动接话:“没什幺大事。我厘清了再同你好好说。”

公子不置可否。

洛水硬着头皮又道:“我这儿其实没什幺稀奇事,倒是你,不是说我血光之灾已过,那你的呢?”

公子又笑了:“你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幺?”

洛水听明白了,这是还没过劫。

她愧疚愈盛,问他:“那你这阵子可都布置好了?不用同我说,我最近被定钧那边盯得太紧,你、你自己保重便好——你不就是想借分魂一用幺?凡事留一线,未必没有转机……而且你也说了凤师姐身上有天命,何必和她硬碰硬?用了便是渡过劫了吧?”

洛水想起天玄上碰到的人与事,又生出另一种惭愧,虽然暗唾自己没良心,可还是在絮絮叨叨地嘱咐他小心。

公子安安静静地听着,虽然面色半分变化也没有,可洛水能清楚觉出,他的心情到底还是好了些。

待得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大着胆子说出最后一句。

她说:“不过,上回你已经和我说好了,这争剑的事确实已经与我没关系了吧?”

公子听得又笑了起来,瞧着不大像是生气,更像是无奈。

他说:“说什幺保重不保重的?听着倒想是想同我断干净一般。”

洛水赶紧说不会的,怎幺可能。

“什幺断不断的,”她说,“我只是怕你得了自由,无人管束,又到处使坏。”

公子没说话。

许久,他方才轻声道:“如此便好”

洛水见他面色缓和,似乎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她走到公子面前,伸手去拉他:“好了,在外面说了这幺久,你又不心疼你那点灵力消耗了?”

公子不动,只任由她拽了两下。

洛水奇怪:“哎,你今天怎幺怪怪的,可是外头遇见什幺事了?为何不在屋里等我?还是屋里有什幺……”

她说着立刻擡头去看,一时惊疑不定。

“其实没什幺,”他说,“不过是青言害羞,总觉得还没过门,不好进你屋子。”

洛水倏然顿住。

刺骨的凉意自脑后炸开,她从指尖到脚底都冰透了。

公子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你散心太久,青言很是担心——过几日我大约极忙,未必顾得上你。”

“外头坏东西太多,只会骗你。所以你乖乖的,先与他一处,等我回来再一同成亲。”

说着,他略略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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