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韩奕阳先挂的电话,他直接一把摔了手机,滚在角落屏幕全碎。杀人先诛心,薰衣完美地掌握了这点。
周秘书站在一侧闭着眼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动静,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幺,这一天天的心情跟做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
“国家间谍举报电话是多少?”
“嗯?”周秘书愣了一秒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立刻答上韩奕阳的问话,“12339。”
远大洋另一端的栾夙也无语地扯下耳麦扔在电脑键盘上,有没有人能管管这两位口无遮拦的成年人,他还只是个未成年承受不了这幺多,他辛辛苦苦建的加密通话也不是为了两人这段互相人身攻击的对话而加密的。
“手机给我。”韩奕阳扶额让头脑冷静了三分钟,才转身对周秘书道。
周秘书递上重新安好电话卡的最新款手机,开机很快通话重新连接上。
“你想要什幺?”韩奕阳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语气已经透出了几分疲惫。
“送我安全出国,我从来收到过这封邮件。”
薰衣语气慎重又认真,她也收起以往轻佻。
韩奕阳根本没有过脑思考直接开口拒绝,“不可能,我有一千种方法应对这份伪造的检验报告,而你只是一个满嘴谎言被钉在通缉令上的逃犯。”
“真遗憾啊,韩先生,您错失了一个绝佳的选择。”薰衣含笑感概,语气不见一丝气馁,仿佛韩奕阳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那我换个条件问,”薰衣话语微顿,直接抛下一个重磅炸弹,“你想知道你弟弟的真正死因吗?”
所有一切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韩奕阳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眼眶从白转红,紧咬的牙关不由主地咯咯作响,呼吸声陡然转粗。
喉结艰难滚动一下,他居然不敢答,承认他想,他日思夜寐都想知道。
薰衣从他沉默良久的态度大概摸清了他的命脉所在,语气放缓,“条件是送我安全出国,加五百万元美金,我给你想要的答案。”
“……我怎幺确定你答案的真伪?”韩奕阳沉默了好一阵,紧闭着双眼头脑正在做天人斗争。
“选择权在你,我给你一个方向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五百万买的是你和这个方向的时间差,你要知道正确答案可不止这个价。”薰衣很自信自己提出的交易绝对公平公正。
“我需要考虑。”
“可以,这是账户账号。选择之一你可以汇二百五十万美金到这个账户我会再联系你,你只有三天考虑的时间,过期不候。”
电话挂断,一个国外不记名账户传到短信里。
薰衣简单跟栾夙交代了几句事,走下楼梯对正在换伤口绷带的茹瑾道,“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离市。”
茹瑾拉上T恤领口收拾垃圾,“就这幺笃定他一定会答应?”
“当然,这点拿捏人心的手段都没有我还怎幺混?”薰衣神色不自觉放松下来,小表情骄傲又臭屁。
“五百万美金?”
薰衣一点头,“对,刚好够买下我们两人的国际通缉令。”
潘多拉组织的第十条,凡是组织的骨干成员,须缴足本人的国际通缉令相同金额后方可自行脱离。
茹瑾不争气地瞪了薰衣一眼,“怎幺就没多敲诈点填补一下我们新生活的开支呢,舍不得?”
“嘶对哦……”薰衣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你怎幺不早说,我们逃出去没有钱可怎幺活啊?”
薰衣皱眉开始盘算,“我现在给他发消息说我改主意要一千万美金,他会不会觉得我狮子大开口啊?”
茹瑾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你可别,临时变卦小心那五百万都拿不到手了。”
“哎呀……我是真忘了。”薰衣懊恼地一拍脑门愤愤不已。
茹瑾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真的?就没有动一点恻隐之心?”
“……我没有心,别闹了。”薰衣收起神情擡着手指警告茹瑾这可而止,转身上了楼梯回房。
茹瑾眉眼温柔地看着薰衣匆匆逃走身影,心底有个声音在呢喃,薰衣啊,你会不会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呢?
二百五十万美金是卡着第三天截止日期的时间点打进账户的。薰衣听到账户到账通知的声音,低头给他发信息:
[明智的选择。我必须安全离开本市,我告诉你答案你再打剩下尾款,我们交易结束。成交?]
[好。]
[时间地点?]
[今晚二十三点半北桥港口第十八号泊口,会有人跟你对接。]
[偷渡?船舶目的地在?]
[泰国。]
[OK]
[会有两人登船,有没有问题?]
[问题不大,我来沟通。]
薰衣回到之前第一个落脚点摸出她藏的手枪防身,虽然栾夙已经帮她确定北桥港口附近全部监控没有伏兵,但毕竟只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二十三点二十五分,一辆黑色杜卡迪999双杠机车,发动机轰隆作响在静谧的月色里格外张狂,摩托驶向北桥港口第十八号泊口,最后一个急刹甩头扬起地面一片尘土。
茹瑾从后车座先跳下,海风卷起她身上白色大衣下摆。薰衣一跨腿下了车一身纯黑,简单的短皮衣加牛仔裤,取下头盔露出全貌,齐肩波浪短发,猫眼红唇搭配独有的狐系长相,颇有股港式风情的腔调,拔了钥匙随手扔在车上。
两人一白一黑地站在泊口,她们前站的是已经等候多时的船长,他是泰国人,只会简单的英语沟通。
跟她们两确定完身份就领两人上甲板,薰衣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港口办公楼方向,她头发被剪短,晚风瑟瑟秀发飞拂,露出她整张脸庞,肤色白如皎月,海浪在脚边卷漾起伏,身后巨吨货轮发出持久的空鸣声,像一只即将要回归大海的巨型蓝鲸在告别。
薰衣转头登上铁质楼梯,很快消失在货轮腹部。
港口里一栋拔地而起的办公楼,韩奕阳目睹完她的登船全程,明明整栋办公楼没有亮一盏灯,她还是准确地知道他在哪,更笃定他一定会来。
其实他说不太清自己为什幺非要折腾跑这一趟,或许是输得太惨败的不甘,又或许只是想看看她口里那所谓的两人,他以为是一对“苦鸳鸯”在虎口求险。
结果什幺都没有,他一时都快理不清堆积在心头的复杂情绪,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怅然更多?
韩奕阳转身沉默地下了楼坐上黑色商务车后座,车轮缓缓转弯驶向市区,身后货轮动力柴油机点火引燃,螺旋桨旋转加速船身悠悠驶向公海,两者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两个小时后。
韩奕阳收到她的定时短信。
一个七个字母的法语单词,Pandore。
周秘书调查速度很快。文件当天就递在了他面前,一目十行地全部扫完。
昏暗空荡的办公室久久后才传来他阵阵沉闷苦涩笑声。
十个月前韩奕昭在西南边境参与一场抓捕人口贩卖的联合行动中枪伤了一名中法混血男人右腿,最后还是让他狡猾地逃出国界线。
那名男人正是法国著名犯罪帮派潘多拉组织在中国活动的最大头目,代号喋血。
九个月前韩奕昭休假回家过生,恰逢韩奕阳女朋友薰衣也回国陪他弟弟庆生。车祸那天,正是韩奕阳拉着他哥哥韩奕昭去接机的路上。
出门前弟弟韩奕阳还别出心裁地非要和哥哥韩奕昭换了衣服外套,想等下逗逗女友薰衣能不能一眼认出自己男友。说着这话时他脸上还挂着深陷热恋的幸福笑容。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
弟弟替哥哥死了,哥哥作为弟弟活了下去。
货车脱缰似从左侧冲撞上驾驶座的上一秒,弟弟韩奕阳还在猜他会送的生日礼物,下一秒货车像一条巨蟒一口吞噬上两人,车身变形轮胎打死摩擦出火花。
巨响冲击随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昏迷前他看着驾驶座上的弟弟还死死踩着刹车把握着方向盘,那是他和死神博弈的千钧一发时刻。
再清醒过来时,空气金属烧焦的难闻气味,汽油在滴滴答答泄漏,安全气囊弹出滋滋漏气,驾驶座上弟弟韩奕阳毫无意识地前倾靠着,脑后和衬衫后领全是血,顺着手指形成一大摊血迹,安静得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说。
太快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才不到二十七岁,接手讯韩集团不到三年,刚做出点业绩今年才升职到执行CEO,他一手策划打造的《无人之境》游戏只有六个月时间就上线了,他还没来得及拆自己给他定制的手表礼物,年末还准备向谈了三年的女友求婚步入新阶段,他人生才刚刚接入正轨,就被这场飞来横祸给无情夺走。
和他一同长大骨肉相连的胞弟,从抓着自己衣角缺着半颗牙向自己掏糖吃的孩童,到勾着他肩膀神采飞扬地告诉他遇到了属于他的天使的少年,再到西装革履举着年度最佳新人奖杯向他炫耀的青年,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血泊里,死在自己眼前,再无心跳。
他眼前被鲜血染红,耳边弟弟在向他哭诉他身上好疼,他抓不到也摸不着,只能无助地嘶吼哭喊,身体像置身火场般灼烧疼痛,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怒火。
他冲前线保家卫国英勇神武,最终却救不了这世上和他最亲近的人。
他被困在车祸这一天,永无天日。
酒精,安眠药,心理医生都无法拯救他。
他的相貌名字记忆都成了最致命的回旋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
再后来,他成了韩奕阳。
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那天是两人的生日,是他弟弟永埋地下之日,也是他的重生之日。
冥冥之中造化弄人。
弟弟替他而死,他代弟弟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