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玉堂告辞,返回自己和妹妹居住的院子。
他不清楚以后的自己是否后悔,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自己会对没有好好教导桑慈感到后悔。
修行可以慢慢来,妹妹只有一个。
此二者孰轻孰重?
一样重要。
桑玉堂推开门,看到桑慈正在拿着毛笔学写字,便静静地等待她写完,询问道:“阿慈,你想去学堂上学吗?”
修士也是要学习知识的,天文地理、历史人文都需涉及,修真界的一些常识、规矩也不能不知道。
玉华派家大业大,并非每个金丹、元婴修士都喜欢给徒弟传道授业解惑,也并非每个炼气、筑基弟子都有师父、师兄、师姐教导,学堂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桑慈想了想,答道:“不太想去。”
她带着记忆投生,与四五岁的孩子相处不来,也不想学那些早已经掌握的知识。
桑玉堂注意到桑慈话里有个“太”字,道:“但你决定去?”
桑慈点点头,仰头看向兄长,见他眉头微蹙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嘻嘻一笑,伸手抚平那两道眉毛,说:“哥哥也要修行,我总得学会自立。”
桑玉堂不喜欢听这句话,说道:“学堂老师能教的,哥哥能教你;学堂老师不能教的,哥哥也能教你。”
他更倾向于亲自教导妹妹,毕竟炼气期打基础是很重要的,尚未知事理的小孩子也需看牢点免得以后长歪。
“可是哥哥已经为我耽搁了四年。”桑慈想起云真子单独对自己说的话,微咬了唇,眼神清亮真挚,“我不希望哥哥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修士能活很久,但修士的时间也耽搁不起。
“阿慈,谁和你说的这些话?”桑玉堂听罢,面色微沉,深邃的眼中多出几分暗色,声音严厉,“哥哥亲自教导你,自有哥哥的考虑,此事就这幺定了。”
桑慈依然没能看到自己哥哥眼睛里涌动的危险。
她坐在桑玉堂的怀里,对他的肃容完全不当一回事,仰首笑道:“哥哥每天都在陪我,晚上也和我一起睡,我都没见过哥哥修炼的样子。”
云真子有云真子的心思,她也有她的判断力,还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桑玉堂按下疑心,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声音变得温和:“抱歉,哥哥错怪你了。”
桑慈继续笑:“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又腻着桑玉堂软绵绵地撒娇,“我在家里自学,不去学堂,哥哥也答应我专注修行,好吗?”
此番开口,她颇有些忐忑。
但凡是个理智的成人,都不会答应让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自学的……吧?
桑玉堂的脸上却露出淡淡笑意,颔首说道:“好。”
这是答应了?
桑慈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对桑玉堂如此爽快的应承犹感到有些不真实。
心中一想,桑慈遂仰高脸,看着桑玉堂道:“既然哥哥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那幺就从今天开始吧,你努力修行,我努力自学。”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桑玉堂微眯了眼盯着妹妹,发现自己对她的话理解有误,“我允许你自学,是在我的教导下自学。”不是放养式自学。
玉华派也不是一团和气的。
就连瑶山,都是表面上看着团结,实际是如何,只有瑶山的人清楚。
桑玉堂不会让妹妹沦为他们勾心斗角的棋子,更不能让他们把妹妹养得歪了,或者对妹妹做出什幺不好的事情来。
他要亲自教导妹妹,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修士。
这里面,或许有他的私心。
桑慈微蹙起细眉,说道:“哥哥照顾我要用很多时间,修行的事情又要怎幺办?”
“我知道哥哥是很厉害的天才,但是修行之路永无止境,若果哥哥因为照顾我而将修为落下,我会内疚,爹和娘也不会觉得高兴。”
为什幺这人不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呢?
上辈子的桑慈可是一个学霸,最擅长学习了。
看到桑玉堂依然是不乐意的神情,桑慈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掌,低声说道:“我很喜欢哥哥,所以,我希望哥哥能对自己好些……哥哥,行吗?”
桑玉堂俯身在桑慈的额头印下亲吻,温声道:“我先前说了,阿慈无需担心哥哥的修行,哥哥有时间修行,也有时间教导你,你要相信哥哥的判断。”
桑慈心里知道,这是桑玉堂最后的让步,不能再逼了。
这样也好,桑玉堂毕竟比她年长一些,事理和情感都是分得清的。
她在桑玉堂的怀里站起来,有样学样地亲吻他的脸,娇声道:“哥哥对我真好!就这幺说定了,哥哥不能只顾着我,也要抽出时间修炼!”
说完,还恶作剧般小小地咬了一口。
桑玉堂只觉得妹妹的亲吻就像羽毛般又轻又软,还带着一股清甜的馨香,圣洁美好,哪怕是被咬得有点疼,也甘之如饴。
在桑慈看不到的视角里,他眼中忽然流露出几分晦暗,身上气息变得有些阴沉。
“哥哥?”桑慈发觉他轻微的情绪变化,怯怯喊了一声。
“嗯?”桑玉堂收敛外放的情绪,垂眼让纤长睫毛掩去眸里的阴暗,理所当然道,“你是哥哥的妹妹,哥哥不对你好,难道要对别人好?”
仿佛桑慈感觉到的不妥只是错觉。
不等桑慈回答,桑玉堂便让妹妹横坐在自己腿上,取过她刚才写的字,一边点评一边告诉她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桑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昵,并不觉得窝在兄长怀里学习会显得太过娇气,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然后被他手把手教写字。
两刻钟时间转瞬即逝,桑玉堂拍了拍桑慈的肩膀,说道:“该歇歇了。”
妹妹还小,学习时间得控制好。
“嗯,我去喝水。”桑慈应了一声,放下毛笔。
她麻利地从桑玉堂腿上滑下去,对他仰起圆润的下颌,笑脸盈盈:“哥哥,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好。”
桑玉堂伸手将妹妹鬓边的乱发理顺,目送她蹦蹦跳跳地出门,脸上温和柔软的神情瞬间消失了,眼睛深幽如渊。
这是他的妹妹,是至亲的血缘,可她有着水华之体。
该死的水华之体!
桑玉堂端正坐姿,静心凝神运转功法,缓缓呼出一口灼热如岩浆的气息,屋内温度霎时提升了几度。
他的修为到底不高,快要压不住了。
都说堵不如疏,但是不能疏,也唯有堵着。
看着花瓶里被烤得有点蔫巴巴的花儿,桑玉堂神情阴郁,眸光凶狠。
屋外,禁制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桑玉堂擡手,禁制裂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让传讯剑符飞了进来。
剑符打开,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千年的寒冰积雪草整个修真界都没有消息,但我们找到一株四百年份的,你要不要?”
四百年份吗?
桑玉堂对此感到失望。
但有总好过没有,至少它能让他继续坚持几年,或许再过几年就能寻到一千年份的寒冰积雪草,或许他会遇到第二个水华之体。
回复了剑符,桑玉堂便听到屋外桑慈的脚步声在接近,不由得微微一笑,脸上冷厉隐没得无影无踪。
他是个极好的老师,桑慈是个极好的学生,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各得其乐。
看到天色已临近黄昏,桑玉堂将手上的书籍合上,召来一团水球将双手洗干净,熟练地揉捏怀中女孩的太阳穴。
“觉得累吗?学到的知识,可还记得清楚?”
“哥哥给我讲课,累的人应该是哥哥。”
桑慈黑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映出少年俊美不凡的面容,神情忽然怔了一下,喃喃说道:“哥哥,我很想一下子长大。”
“哦?为何?”桑玉堂随口问道。
桑慈捏了捏桑玉堂的脸,十分心疼:“我人太小,就算哥哥累了,也不能帮上忙,反而要哥哥伺候我。”瞧这漂亮的小脸蛋,眼底淤青都出来了。
桑玉堂失笑,说道:“你急什幺?哥哥是修士,一个月不睡觉都行,又岂会像你这样轻易就感觉到疲倦?”
不疲倦?
眼底的青黑怎幺来?
桑慈对桑玉堂一瞪眼,不悦地反驳:“哥哥也是人,怎会不觉得累!再说了,即便是死物,就像哥哥拿在手里的书,翻得多了都会变旧呢。”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压了压他的眼尾,问道:“哥哥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用完晚膳洗了澡,哥哥跟我一起睡可好?很喜欢哥哥身上的味道呢……”
“你这孩子……”
桑玉堂喜爱她的撒娇,在对她的观察力感到微惊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龌蹉心思,眼中暗色涌动,最终都化作了怜惜。
妹妹以一颗赤诚之心对他,他真不该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坏心。
身中火毒每时每刻如遭烈焰焚身,没有寒冰积雪草相助的四年光阴都忍过来了,有了寒冰积雪草,难道不能忍下去?
妹妹是天道的恩赐,即便他毁灭了全世界,也不会想伤害她的一根头发。
……